【第二卷·香蜜向】十九

殿内，白衣青年坐姿笔挺，剑眉倾斜，魇兽伏于脚边，修长的手指蜷缩起来，眸中似有纠结之色。

魇兽以梦境为食，曾经天后几次三番意图送人入璇玑宫，魇兽便派上了不少用场。虽然润玉也觉得此举非君子所为，只不过他必须要确定时虞的来历。

他曾无意中见过她的龙尾，与应龙极其相似。

天下间与其相似的极少，冰龙算是其中一个，但自从堂溪一族被揭穿妖龙后裔后，天地间唯一的冰龙重离也被封入了镇魂鼎。

若他所料不错时虞因是应龙之身，但不知何故，却总觉隐隐有些不同。

如玉的指节松开，缓缓抬起。

魇兽仿佛知晓主人心思，连忙站起身。

在润玉的示意下，小鹿口中吐出了一个蓝色的梦珠。

画面中白衣姑娘立于一片晃眼的星辰花海面前，神色略显僵硬。

不一会儿从远方走来一名身着淡紫纱裙的姑娘，润玉一怔，因为她与锦觅生的一模一样，但却又能一眼看出并非锦觅。

因为那姑娘望着时虞的眼睛是那般明亮、认真，仿佛全世界只看得见她一人。

“嘿嘿，你这儿太冷清了，瞧，现在是不是热闹了许多？”紫衣姑娘微微仰着头，冲着立于阶梯上方的姑娘一笑。

时虞看她的眼神中仿佛有几分极浅淡的不可置信，她缓缓合上眼睛，极慢的突出一口浊气。

睁眼时又是一片冷漠疏离：“花神是多无聊？”

被唤作“花神”的姑娘掰着手指算了算，随后大喜：“哇塞！六个字诶！”

她提起裙摆便跑了上去，没有半点女儿家的姿态，这举动倒是与锦觅如出一辙。

“时虞时虞，你再多说两个字呗，这样就打破记录了。拜托拜托，再赏两个字就好。”

白衣姑娘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似是在压抑着什么：“退下！”

花神随即喜笑颜开，仿佛被人赶出去是什么光荣之事：“诶！好叻我的月神大人。”

随后只见花神双手背在身后，踏着轻松洋溢的步伐，一蹦一跳的离开了院子。

然而此时画面忽的一转。

临渊台下罡风呼啸，透过层层云雾，电闪雷鸣。

之前还笑容洋溢的花神如今一袭素衣，面色苍白如纸，眼中布满血丝，神色中难掩悲痛。

而那白衣姑娘离她几步之遥，淡漠的眉眼几不可闻的动了动：“你想清楚，跳下去便什么都没了。”

花神一如之前那般掰着手指算了算，只是此次眼中没有笑意，只有盈满了泪水的凄楚：“十三个字……没想到你我相识以来，你对我说的最长一句话竟是在这般处境下。”

时虞垂眸不语，指尖却颤了颤。

花神以衣袖擦去眼泪，干裂的唇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我意已决。”

时虞动了动唇，隐于袖下的手逐渐紧握。终究还是将唇边话语咽了回去。

她合上眼睛，瞧上去还是那般不近人情，但花神却笑了，笑中带有自嘲、苦涩，随后纵身跳下了临渊台。

白衣姑娘久久不曾睁眼，直到广袖下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

随后画面再次转开…

时虞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名册，上面印着“神仙册”三个大字。

只见她翻开名册，指尖灵力浮动，纤细的手指一抹，便将属于“时虞”的那一页抹了去。

一晃而过的画面，润玉隐约能看见“月神”二字，便是花神口中的月神大人。

后面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因为此次画面直接转至不悲山的寒冰洞。

白衣姑娘合目盘膝而坐，冰霜逐渐蔓至全身，直到冰棱形成，她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润玉蹙着眉，将梦珠毁去。

从梦境看来，当年的时虞应该与锦觅的母亲花神相识，之前他无意中听见水神与花界老胡的对话，得知当年天后将花神逼下临渊台一事。

所以当时身为月神的时虞是身不由己，必须替天后办事？

随后花神死讯传出，她将关于自己的一切抹去，自封于不悲山寒冰洞中。

想必……她心中悔极愧极，这才宁愿弃月神之位长睡不醒。

锦觅曾与他提及将时虞带出寒冰洞之事，所以当日他意外将她唤醒后，锦觅又出现在那里。

而时虞约莫是见锦觅与花神生的九分相似，这才愿意离开。

难怪她对锦觅事事顺从，就连明知自己不能沾酒，却因她两句话便愿意饮下。

所以他查不到她的过往，原来是她自己抹去的。

时虞将对花神的愧疚，尽数用来补偿她的女儿。

难怪她看见星辰花海的反应会这般不寻常，原来不是花海本身，而是她知道种下花海的是锦觅，因为花神也曾为她种下过，所以她才会问出那句“是你吗？”。

如今的仙界没有月神一职，想必与梦境中缺少的一部分有关。

在抹去神仙册上的名后，她大概耗尽了灵力将所有人对她的记忆也一并清除了？

所以她如今的灵力气息极弱，根本不似上神之身。

魇兽食下的梦境本身做不了假，所以润玉对自己的猜测也有一定的信心。

那么她入璇玑宫，大概真的只是贪此处清幽。

毕竟梦境中的花神也说她所住之处冷清，时虞该是个极喜清净之人。

有了这样的答案，润玉的心也放了下来。

然而此时另一殿中的时虞却从沉睡中张开了眼睛，指尖灵力未散。

小白蛇卷缩着蛇身在她枕边：“让魇兽吃梦真的没事吗？”

它之前说过梦珠颜色的问题，但时虞却不在意，倘若只是所思梦，润玉未必会信她。

时虞无碍。

“但是……所思梦未必能顺利骗过润玉。”

时虞嘴角勾着浅淡的弧度：

时虞梦境不可改，但颜色可以。

小白蛇一怔，反应过来她说的颜色是指梦珠的颜色，顿时豁然开朗，目光逐渐露出崇拜之意：“阿月姐姐，你跟我主人一样聪明呢。”

时虞嘴角抽了抽，嗓音徒然冷下：

时虞睡觉！

说完，她翻了个身，合上了眼睛。

润玉所见的梦境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只有时虞自己清楚，当年花神燕凝跳临渊台其实也是真的，那是她第二次入魔后决心离开九重天之前与她的对话。

当时时虞得知她决心离去，便告诉她除非跳下临渊台，否则她绝不让她离开九重天。

那时的她本以为燕凝不敢，只不过如同往常那般与她闹脾气，只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真的宁愿跳临渊台，也不想留在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