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伯筠“谢凤尊垂恩！”
鲛主忙不迭跪下叩首，眉目间尽是感激。
冰主却仍有些担忧，顿了一会儿，迟疑道。
风厉明“只是夫诸先生吗？单凭他的能力，恐怕不足以控制血饮刀灵。”
凤皓“那么冰主，你还想要谁帮忙呢？”
风厉明“这个嘛……晚辈……”
冰主飞快地转了下眼珠，想说又不敢说。
风厉明“这个人，您知道的！”
语毕，他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剑灵与刀灵相生相克，要想成功压制邪恶的血饮刀灵，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修为高深、正气凛然的剑灵出手。
而世间，恰巧有这么一个人，他便是凤皓的大师兄——剑神陆骁，也是被受天下人敬仰的翌阳君。
上古之时，剑、火、水、花四神曾一同拜在女娲座下，亲如兄妹，情同手足。
可自从“陵安之役”花神殒身后，三兄弟却突然决裂。
无人知晓个中缘由，他们自己也讳莫如深，后辈们更是不敢问。
对此，史书上，只有寥寥几句记载——
“陵安之役”大捷后，剑神陆骁自请搬离神界，驻守人间，后于醉花谷中建立执剑山庄，继续斩妖除魔，护佑万千黎民。
可打了胜仗，作为功臣，他本应大受封赏的，何苦自请贬谪？
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问。
从那以后，三兄弟的感情，便正式宣告破裂。
哪怕后来，凤皓也奉旨下界，在落霞山上建立了栖梧宫，驻守异界；哪怕这千万年来，下属之间常有合作，但这二位上司，依旧老死不相往来。
就连一向善于调解人情的司清玄，这次也不做“端水大师”了，只亲近栖梧宫。
只要一听到“陆骁”、“翌阳君”之类的字眼，无论凤皓前一刻多么和颜悦色，后一秒马上就能暴跳如雷，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后辈们，只能隐约感觉到——花神的逝去，似乎……带走了很多很多东西，那个时代的人，许多都不复从前了。
大家惋惜之余，也渐渐地，不在他面前提及“某人”了。
风厉明（今日触及逆鳞，只希望凤尊……不要降罪才好……
冰主这般想着，忐忑地望向凤皓的脸，紧张得手足无措。
风琼宇垂手站在讲台右侧，也看了一眼师父，随后给父亲投来一记安慰的目光，示意他放心。
凤皓黑着脸沉默良久，终是懒洋洋地抱起手臂，冷哼一声。
凤皓“冰主若要寻他，大可以幻雪族的名义，送信到执剑山庄去，何必求到我这儿来？本尊与他早已恩断义绝，帮不上你什么忙！”
风厉明“谢凤尊！晚辈会在冰晶堡好好招待他，不让翌阳君来打扰您清修的！”
凤皓“你知道规矩就好！”
风厉明“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如今，冰晶堡内危机四伏，我想将小女儿寄居于此，暂避祸乱，等风头过了，再接她回去。不知……凤尊可否允准？”
凤皓“没问题！冰主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本尊理解。栖梧宫的学习氛围很好，她留在这儿，一定不会落下功课。”
冰主汗颜，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风厉明“琼宇，好好照顾你妹妹！”
风琼宇“父王放心！”
郑金韬“凤尊，焰魔半魂出逃，是否会带来灾祸？我们……是否要启动最高级别的防御？”
被忽略了许久的雀主，再次尴尬地开口询问。
凤皓“别紧张！暂时不用！幽冥河中盛放的红莲，可吸收天下怨灵，焰魔初初破封，虚弱得很。”
凤皓“如果他不想成为莲花的肥料，当务之急，是尽快夺舍肉身，休养生息，而非向我们复仇。”
郑金韬“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凤皓“我们是该布防，但应该把重点放在浴火城——焰魔之乱，本就是森罗一手促成，如今的局面，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凤皓“与其浪费时间，去抓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卒子，还不如……把目光都聚焦在大元首上。”
郑金韬“那就不管焰魔了？”
凤皓“并非不管，而是要等，等他自己冒出头来。别忘了！咱们手上，还攥着焰魔的另外半魂。”
凤皓“他如今并不完整，即使夺舍成功，也会落下很严重的后遗症，极其痛苦。”
凤皓“为了尽快痊愈，等他休整过来，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夺取混元珠，我们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郑金韬“哦！原来如此！”
凤皓“你还有哪儿不明白吗？”
凤皓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郑金韬，二十一岁，一个初掌雀主之位的青年人，到底年少气盛了些，说话、做事都有欠考虑。
郑金韬“没……没有了！”
凤皓“那就听令吧！”
凤皓“你持我凤羽令，号令落霞山众鸟，时刻留意浴火城的动向，如有异常，立刻禀报，不得延误！”
凤羽令，是飞羽族建立之初，凤皓送给他们的镇族之宝，有号令百鸟之能。
鸟类翱翔天际，日行千里、视野广阔，若能加以利用，会是个绝佳的情报网。
郑金韬“是！晚辈明白！”
一连说了好半天的话，凤皓有些口干舌燥，连忙抓起桌上的茶杯，“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才终于缓过劲儿来。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凤皓“你们的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却不知……关于御芳族覆灭的善后事宜，诸位有何建议啊？”
一听这话，鲛主立刻骄傲地邀起功来。
江伯筠“在您到来之前，君韵已带领栖梧宫中擅长水系法术的弟子，先行前往芳菲境，修复花木。小女自作主张，还请凤尊勿怪！”
凤皓“怎么会？少鲛主身为内门二弟子，如此有担当，理应为栖梧宫表率才是！”
凤皓顺着他的话，夸了江君韵一番，听得鲛主心花怒放。
雀主和冰主也不甘示弱，齐声道。
风厉明“晚辈也已派遣族中医官前往，救治幸存者。”
郑金韬“晚辈也派了侍从去打下手。”
凤皓“好！大家都做得很好！”
凤皓敷衍地点点头，话锋一转。
凤皓“那么，你们打算如何安置先芳主遗孤——楚月泠呢？”
三位族长面面相觑，半晌无话，谁都不愿意开口应下这桩差事。
毕竟，神裔各族人尽皆知，楚月泠是个无法修炼的废物。
毕竟，前阵子才有传言，说她是祸星降世，会带来浩劫。
从前他们还将信将疑，可现在，眼见为实——两千多个御芳族人都被她克死了。
谁还敢去触这个霉头？谁不怕下一个遭殃的是自己呢？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们与楚曦既无私交，又无姻亲，只是互相共事而已，凭什么要白白替她养孩子？凭什么要去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郑金韬“不如……把她交给灵母抚养？”
凤皓“天帝早年便立有严旨——若非仙者，无诏不得上天。”
凤皓“南忆虽是个不错的人选，可她代掌百花宫，长住神界，真忙起来，少说也要七八天不能下界。”
凤皓“敢问雀主，你是想让楚月泠，当个七八年都没人管的野孩子吗？”
凤皓“还是说……你希望花息灵母触犯戒律？”
郑金韬“凤尊误会了！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郑金韬“只是……我才二十一岁，新婚燕尔，尚未诞育子嗣，没有经验，实在不知……该如何抚养少芳主啊！”
江伯筠“鲛人族长住于水下，泉客居也不适合少芳主居住，她会被憋死的！”
风厉明“冰晶堡内气候严寒，一年到头飞雪不断，而芳菲境却四季如春，气候差异极大。”
风厉明”少芳主若乍然搬过来住，必然难以适应，冻出病来可怎么好？”
三个人，都用看似关切的理由，冠冕堂皇地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
凤皓也不生气，只是点点头，仿佛早就料到了他们的答复。
凤皓“三位族长言之有理，既然这样，本尊就不难为你们了。”
凤皓“不如……就让楚月泠长住栖梧宫，由本尊亲自看护吧！”
铺垫了这么久，终于说出了真正想说的话，内心畅快极了，嘴角不禁微微了扬起来。
幸运的是，徒弟也很捧师父的场——
风琼宇“师尊圣明！此举是对御芳族先烈最好的告慰，弟子深表赞同！”
但很快，砸场子的人也接踵而至——
郑白薇“我反对！楚月泠就是个废人，她有什么资格长住栖梧宫？与我们这些神裔族精英同进同出？”
说话人正是雀主的妹妹，飞羽族长公主——郑白薇。
年方十六，生得浓眉大眼、明艳张扬，颇有姿色。
自幼备受家人溺爱，听惯了阿谀奉承，被娇养得飞扬跋扈、眼高于顶，尤其看不起楚月泠这样的“下等人”。
郑白薇“跟这样的废物同住一个屋檐下，实在有失身份！
郑白薇“而且，最近外头都在传，说楚月泠是祸星降世，会带来灾难。”
郑白薇“如今预言应验，御芳族已然覆灭，若再贸贸然把她接过来，那咱们会不会……”
凤皓“胡说八道！市井流言岂可尽信？”
凤皓“本尊已经调查清楚了，此乃冥魇操纵梦境所为，目的是给清缴御芳族造势，意在转移矛盾，离间民心。”
郑白薇“这……”
凤皓“本尊还以为，栖梧宫弟子都是智者，必不会轻信谣言，不曾想，竟有如此愚蠢之辈！”
凤皓“你自诩精英，脖子上的脑袋，难道是摆设吗？”
郑白薇“我……”
郑白薇气极，但碍于凤皓的威势，却又不敢反驳，只得狡辩道。
郑白薇“按规矩，栖梧宫选拔学子，需要从本族排名前十的高手里挑。”
郑白薇“楚月泠虽是王室遗孤，可她在御芳族中实力垫底，没资格到这儿来！”
此话一出，众弟子纷纷附和。
唯独风琼宇不以为然，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
风琼宇“若按九师妹的意思，第一个不适合寄居栖梧宫的人，岂不就是家妹了？”
风琼宇“小雪资质平庸，虽说有些本事，但在幻雪族中，不过排名第十二……”
话至此处，语气陡然一变。
风琼宇“可师尊方才已经答应了家父，你……是在变相质疑他的决定吗？”
郑白薇“弟子不敢！”
郑白薇“雪公主活泼可爱，她自然是没问题……”
风琼宇“那为什么楚月泠就不行呢？”
风琼宇“同样是此次劫难的受害者，同样是公主，为何一个能得到栖梧宫保护，另一个却要被抛弃？”
凤皓看了自家徒弟一眼，欣慰之余，也略感惊讶。
凤皓（这小子可以啊！平时看着沉默寡言，不轻易开尊口，没想到一说起话来，还挺在理！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遂点了点头，接过风琼宇的话茬，反问道。
凤皓“一视同仁，何错之有？本尊身为异界的管理者，难道要厚此薄彼不成？”
郑白薇哑口无言，却仍是很不服气，心头的嫉妒之火一点点燃起。
能被凤尊亲自照拂，这是多么大的荣耀？整个栖梧宫中，有幸得此待遇者，唯风琼宇一人尔！
换句话说，庭议过后，楚月泠的地位，便可比肩嫡传弟子了？
这可是自己入学四年来，削尖了脑袋竞争，都未曾得到过的殊宠啊！这会是多少栖梧宫学子梦寐以求的高度啊？
难道就这么轻易地……叫一个废物捡了便宜？她究竟何等何能？她怎么配得起？
还有风琼宇，她之所以报考栖梧宫，一开始，就是为了追星而来。可她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换来男神的一次回眸。
楚月泠到底凭什么？凭什么能让沉默寡言的风琼宇，破天荒地为她出头？
她分明一无是处！凭什么初来乍到，就能夺走自己求之不得的偏宠和关注？
郑白薇“大师兄此番……为何替她出头？”
风琼宇“惩奸除恶、济弱扶贫，这也需要理由吗？”
风琼宇“御芳族王室世代忠烈，他们的遗孤，本就该被善待，不是吗？”
听得此言，刚才还闹哄哄的会客厅顿时安静下来。
弟子们纵然有些不服，却也自知理亏。
是啊！不管怎么说，总得感念先芳主一直以来的贡献吧？最起码，不该恩将仇报！
只有郑白薇仍然怨念颇深——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凭什么这一次，要平白被一个废物压上一头？楚月泠算什么东西？
郑白薇“御芳族的杰出贡献，跟楚月泠有什么关系？”
郑白薇“她废物一个！哪儿有半点先辈的能耐？功绩更是无从谈起！祖宗的脸都被她丢光了！现在还要……”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回荡在大殿四周。
这一巴掌，是凤皓卯足了气力，隔空抡出来的，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凤皓“放肆！”
凤皓“清歌当初舍身救世，是何等壮烈？这个天下，因为她的牺牲，得以保全；你们这些后辈，因为她的牺牲，得以安享太平。”
凤皓“就连她的旁系后裔——御芳族，这千万年来，也没少为守护苍生做贡献！”
凤皓“现在他们横遭劫难，只留下一个遗孤。可你们这些受恩的人，非但不思报答，反而百般推诿、排挤楚月泠。”
凤皓“在这片土地上，怎么会养出此等心胸狭隘、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凤皓“小小年纪，就学会看人下菜、见风使舵了？在你们言之凿凿指责他人的时候，自己可曾德行无亏？”
郑金韬“凤尊息怒！”
雀主“扑通”一声跪下，颤声求情。
郑金韬“薇儿一向嘴快，说话不过脑子，晚辈回去一定管教她……”
凤皓“雀主若真舍得管教妹妹，就不会把她娇纵成如今这般模样！”
凤皓“这丫头，打根儿上就歪了，心也是黑的！再怎么修剪，也始终是棵歪脖子树！”
郑白薇“我……”
凤皓“怎么？不服气？在飞羽族没过够公主瘾，还要到栖梧宫来耍威风？”
凤皓“别以为本尊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不配！我也没有义务，去满足你那丑陋的虚荣心！”
郑白薇捂着红彤彤的左脸，既惊怒又委屈，像棵蔫了吧唧的小青菜，再不做声了。
江伯筠“为这种小事伤了和气，实在不值当。既然争执不下，不如另外找一处所在，妥善安置即可。”
鲛主拱了拱手，前来打圆场。
凤皓“说得轻巧！月丫头她……还有何处可安身？”
凤皓瞪了鲛主一眼，嗤笑道。
凤皓“瞧瞧你们一个个避之不及的模样，再听听外头肆虐不休的谣言，若本尊当真撒手不管，她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啊？”
江伯筠“您若插手管了，难免落下个‘偏心’的话柄，有损声誉。”
凤皓“清歌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而御芳族，是她的宗室旁支。我替媳妇照顾她的后人，有何不可？”
凤皓“你们不疼她，本尊疼！打今儿起，她就是我的半个女儿，我给她当师父！”
风厉明“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宫主收徒，岂能如此随意？”
安静了半晌的殿宇，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炸开了锅。
弟子们慷慨激昂地喷着口水，抗议声一浪高过一浪，推推搡搡，很是不服气，隐约能听到“为什么”、“凭什么”、“怎么这样”等字眼。
混乱之中，有个气急败坏的女声穿过噪音，铿锵有力地传来——
沈静“如果单凭她是花神的后裔，就能得到特殊优待，那我们还这么努力做甚？干脆都去祈求上苍，让自己投个好胎得了！”
说话的姑娘，名叫沈静——幼年丧父，出身寒微。
本想通过报考栖梧宫改变命运，奈何实力不足，只当了外门十一弟子，学不到什么真本事。
弟子甲“对对对！姐妹！把我想说又不敢说的话说出来了！”
弟子乙“就是就是！凤尊偏心偏得没边儿了！”
……
凤皓傲然孑然立于堂上，听着众人的叫嚷，心头泛起阵阵悲凉。
凤皓（楚月泠投了个好胎？呵呵！没有比这更坏的出身了！哪怕是一直关照她的我，一开始，也并不希望这丫头降生……
凤皓（她的状况很不好，必须留在身边，时刻观察才放心。贸贸然放到外头去，万一再被森罗利用、伤害怎么办？有谁会像我一样护着她？
凤皓（这群乌合之众，不明就里便罢了，还极其容易被撺掇！私心太重、计较太多，净帮倒忙！
凤皓（看来……不交点儿底，他们是不会松口了。
思及此，他清了清嗓子，大喊道。
凤皓“楚月泠拥有木系天灵根，这个理由，够充分了吗？”
全场鸦雀无声。
风琼宇“什……么？师尊，您说什么？”
凤皓“本尊说，楚月泠拥有木系天灵根——如此，她够资格当我的徒弟了吗？”
众人哗然！
自古以来，拥有天灵根的人，都是异界的“天选之子”——天资聪颖、法力精纯、悟性颇高。修炼时几乎不会遇到瓶颈，只需稍加努力，便能达到寻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在天下乱局里，发挥出决定性作用。而且，很有仙缘，若能平安渡过大劫，就会飞升成仙。
此等根骨，极为罕见，每隔几千年才会出现一次。而神裔的寿命，又与常人无异，有许多许多先辈，穷极一生找寻，都未曾遇见一个。
本以为，这个时代出现了风琼宇，能见证水系“天选之子”的英姿，已经算是无比幸运。
不曾想，竟还有木系天灵根现世？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
江伯筠“如果是这样，那凤尊收她为徒，自然没什么不可以！”
沈静“凤尊，您是说真的？“不会骗我们吧？”
凤皓“不信的话，等月丫头病好了，你们亲自检验就是！”
没好气地撂下这句话，凤皓便无视了殿内众人惊诧的目光，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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