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正值万物复苏的季节：柳树抽条、泉水叮咚。可这一切好像都和这一小小的阴暗角落无关。
微醺的午后暖阳透过已经有些发暗的玻璃，将书桌上他们的合照一角照亮。不堪重负的椅背发出吱呀声，承载着黑发少年瘫软的身躯。无神的目光却精准地落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中显示的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上。
“知名偶像三角千歌于今日发布隐退宣言”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可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回荡于少年心房的叹息：
“唉...”
拿起早已放在一旁的打火机，跳动的火焰将他们最后的回忆吞噬于虚空中，只剩下刺鼻的烧焦味和斑斑残灰。
这是他与她之间，最后的告别。
...
三月初，一切事物都从冰封的束缚中解脱。寒凉的气流透过领口穿梭于皮肤和衣服的空隙之间，让佑树不禁缩了缩脖子。
抓住高中繁忙的学业中的闲暇，佑树特地选择了游人稀少的夜晚这一时间段，漫步到距离居住地不算太远的公园散心。朦胧的月光和路旁的街灯将前方的黑暗驱散，也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按照以往，耳畔本应只是回荡着树叶随风而动的沙沙声，现在却还有似乎从远方传来的隐隐歌声。
循声望去，婆娑的树影挡住了视线，但悦耳的歌声却并未被这一屏障所阻碍，反而随着佑树的前进而变得越来越清晰。
沿着狭长的小路转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名少女，浅棕色的麻花辫和她手中的乐谱一起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清脆的歌声以她为中心朝四周荡漾开来。不知不觉间，佑树早已坐在一旁的长椅上，醉心于回荡在耳畔的旋律。直到一曲终了，从他的手掌间发出的零星的鼓掌声才取代了片刻的宁静。在吸引女孩注意的同时，也引起她的一阵慌乱。
“抱歉，听得太入迷了，一不小心就...”
这才回过神来的佑树讪讪地笑着，右手挠着后脑勺。
“不，我才应该...”
在这段磕磕绊绊的对话中，佑树才知道女孩的名字——千歌，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她在演唱这一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清凉的晚风拂过两人微微发红的面颊，四周一片寂静。
“我...一直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唱歌。所以...突然间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听众，感觉有些慌张。”
她是这么说的。
“我觉得千歌你唱得挺好啊。”
“谢谢，那个...”
察觉到对话的结尾即将来临，千歌终于抬起在谈话中一直低着的头：
“这首歌，是我母亲曾经唱过的。觉得自己唱得不是很好，所以就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练歌...”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但随即被佑树开朗的语气所掩盖：
“那下次练歌的时候，千歌你来我家吧。”
...
周末的清晨，无事可做的佑树躺在沙发的靠垫上，看着墙上早已撕去一页的日历上的斑斑树影消磨时间。
距离和她相遇的那一天究竟过了多久呢？
伸手将嘈杂的电视机关上，可预想中的寂静却没有悄然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开门后，熟悉的麻花辫映入眼帘。与之相配的悦耳声音也传入耳朵：
“那个，请问这里是佑树家吗？”
“是的，请进。”
随后，歌声溢满了整座屋子。
他们现在，还只是歌者和听众的关系。
...
随着时间的流逝，敲门声响起的次数也逐渐增多。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里，千歌都是一个人在客厅中练歌，佑树一人在房间里奋笔疾书。以至于后来千歌问起关于自己唱的某首歌的评价时，佑树常常答不上来，两人之间也因此而尴尬许久。
她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每天的功课自然不会太多；但他只是普通学校的学生，在一天天朝夕的变化中，高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本来到佑树家的目的只是为了练歌，但她有时休息的时候，也会在佑树身旁找个位置坐下，在乐谱或者不知何时增加了的作业上修修改改。
只不过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是，窗外初春时的草坪上不知何时萌发了两株小苗，青翠欲滴的叶片迎着夕阳的余晖，散发着只属于自己的光芒。
...
“想要答谢我？”
已是盛夏，枯燥的蝉鸣与街上的喧闹不绝于耳。但在这其中最为突兀的，还是面前低着头的少女所发出的细若蚊吟般的邀请。
“嗯。”
“这种事也没什么好答谢的吧。”
“但是...”
她抬起头，带着些许请求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佑树，如同想要得到奖励的小孩般：
“拜托了，就这一次吧。”
“那好吧。”
那一刻，两个人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了空调工作时的习习风声。
在那之后，两个人从初次相遇的公园一路走到了她平常喜欢来的书店。一同有说有笑地穿过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来到内河岸边的栈道上散步。
盛夏的高温逼退了游人，也阻碍了他们的脚步。在路边的树荫下享受这一片刻清凉的二人，眼神却心照不宣地扫视着四周的风景。直到这一片寂静持续的有一会了，早已终止的话题才得以被延续。
“千歌你想考哪里的大学呢？”
“东京那边的吧，感觉也不算太远。”
“这样啊...”
抬起头，从茂密的树叶中的缝隙仰望着天空。
在不经意之间，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窗外，其中一株小苗也被移栽到了不知何处的远方。
...
十月，秋风萧瑟。
她出道了，在那闪耀的聚光灯下。
而她每一次演出的传播，都在他的电视上放映过，屋子里好像又一次溢满了歌声，又好像一无所有。
每次演出结束时，她都凝望着他所处的方向，心中除了离开舞台所带来的解脱感外，还有丝丝的期待与幸福。
但每当收回目光时，惧怕和无奈就会毫不掩饰地击破这一易碎的幻想。
“如果你不去当偶像赚钱，你以后就都别回来！”
刺鼻的酒熏味促使她皱了皱眉头，将心中的呕吐感强压下去。
她的父亲是被家族抛弃的富家子弟，也是这条街上臭名昭著的酒鬼，喜怒无常；她曾听说母亲曾经是红极乐坛一时的歌手，却因为父亲残忍的家暴，她的歌喉再也不能发出那天籁般的歌声。丧失天分的她也被迫逐出乐坛，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母亲在她尚还年幼的时候就已经撒手人寰，父亲作为她唯一的亲人，非但没有带给她任何阳光般的温暖，反倒还将对母亲去世，被家族抛弃的怨恨发泄到她弱小的身体上。虽说高举在空中的空酒瓶从未落到她身上，只在地上炸裂成碎片，但也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慌。以至于每天晚上，自己瞒着父亲偷跑出来，在寂静无人的公园一角放声歌唱，也成为了她一天之中唯一感到解脱的时光。
所幸她遇见了他。
在朦胧的灯光下，他的笑容在记忆里是那样清晰和温暖。她本是一名在学校沉默无言的尖子生，却在他的面前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般谈笑风生，也第一次绽放出自母亲离世后，发自真心的笑容。
后来到他家练歌的那段时光，自己也感到未曾有过的安心。
可如今，自己的梦想却将两人分开，父亲的威胁也让她走上内心所排斥的聚光灯下...
我们都是被迫生活。
...
她离开后，总觉得生活中少了些什么。
如同缺了一位至亲之人般。虽然回到了平常独居在家的生活，父母也鲜来光顾，但每每看见空无一人的客厅，心中总会不自觉地感到丝丝无奈。
在屏幕上演出的她与来自己家练歌时的她判若两人，那一抹发自真心的笑容也从未在她脸上显现过。
每到下午独自一人在家写作业时，耳边总会想起若有若无的空灵歌声，可每次侧耳细听时，一切又都会在一声叹息后归于平静。
这种灰色的生活却在冬日被一条手机上的短信重新染上色彩。
“最近写情歌没什么思路，周末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是她发的。
...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凛冽的寒风吹走街道上的枯叶，也刮得二人脸颊生疼。仿佛只有从云间缝隙中透出的几束阳光才能给人间带来丝丝温暖。
前行的路上依旧充满着迷茫。
“去那边的咖啡店坐一会吗？”
“那...好啊。”
仿佛上课睡觉的小孩被发现了一般，她的语气中透露着的慌张和神色中的不自然是前所未有的。
“这里就是我以前经常来打工的地方。”
扫视了一圈，仿佛勾起了昔日的回忆一般，话语中带着些许的怀念。
“看，那架钢琴还在那里。”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一家纯黑色的钢琴正静静地待在咖啡厅的一角。好像许久没有使用过一般，琴盖上微微有些积灰。
时间就在两人之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言碎语中过去，看着杯中快见底的咖啡以及刚端上来的奶油蛋糕，一丝挑逗的心理也在佑树的心中悄然浮现。
“来，啊。”
轻叉起一小块蛋糕，将其递到千歌的面前。光滑的奶油表面反射着洁白的光芒。她白嫩的脸颊也浮上一抹嫣红，变得有些躲闪的眼神和逐渐结巴的语气更加凸显了少女的清纯可爱：
“那、那，我就不、不客气了。”
张嘴将奶油的香甜纳入其中。她的脸上闪耀着许久不曾有过的幸福。甜丝丝的感觉迸发于心间，让少女脸上的绯红又加重了几分。
日坠西畔。
“临走的时候，不想再听我弹一曲吗？”
“当然，就当是临别的回忆吧。”
说出这句话仿佛需要很大的勇气，她的音量比平时说话还要大上不少，所幸还没到引来太多客人关注的目光那种程度。
她再一次坐上琴凳，素手轻抚琴键，婉转的旋律也一同淌出。温柔的琴音如同许许春水，浸润了佑树干枯已久的心田，直到最后的和弦落下。
身着素白长裙的她，在灯光的闪耀下，美若天仙。
“怎么样？”
直到这声疑问入耳，佑树才恍然回过神来：
“还挺不错啊。”
“那...你应该感受到了吧。”
“嗯，感受到了。”
她四处乱瞟的眼神中透露着丝丝的不自信和慌张。
“那...能告诉我吗，”
低垂的头终于抬起，四目相对：
“你的答案。”
“...千歌你很适合当音乐家呢。”
“...”
静默许久，如同一年前，她来到他家练歌的那段时间。
紧绷着的面庞终于松弛下来，带着疲惫与惋惜的话语也打破了这一片沉默：
“不...还是算了吧。果然，没有传达到呢。”
他将她送到了站台，火车启程的提示广播响起——这是最后一班车了。
这或许是他们的终章。
后来，那场表演大获成功。
...
窗外正值万物复苏的季节：柳树抽条、泉水叮咚。可这一切好像都和这一小小的阴暗角落无关。
微醺的午后暖阳透过已经有些发暗的玻璃，将书桌上他们的合照一角照亮。不堪重负的椅背发出吱呀声，承载着黑发少年瘫软的身躯。无神的目光却精准地落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中显示的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上。
“知名偶像三角千歌于今日发表隐退宣言”
他拾起他们之间的回忆，那是他们在车站前作的最后纪念。
“要一起拍照吗？”
“好啊。”
自从从咖啡馆回来后，她的神色都一直有些不自然。
于寒风中被冻的颤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二人的笑容看起来都是那么勉强。
隐退前的最后一次表演，她选择的是曾经他们在公园相遇时，也是她母亲曾经唱过的那首歌。
当无神的目光再次充满坚定和希望，敢于与命运斗争的少年也背起沉重的行囊，将这段缺乏勇气的感情延续下去。
春日的暖阳如同那时的歌声般，溢满了整个房间。
而窗外的小苗，也迎着时间的摧残和风雨，变得更加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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