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包血：才被挖出又下墓（5）

张卜灵并没有被突然响在耳畔的声音吓到，他知道那是张起灵，他像是与张起灵有一种奇妙的通感。但他也没有出声，只听着其人言语二三——真正的字面意义上的二三字话语。

张起灵有生火。

幽暗狭长的墓道里，张起灵垂了垂眼，不待张卜灵对此做出回应，便复又说道：

张起灵去烤衣。

他像是从前不怎么有说过话，言语间两三字一顿，好像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在心里斟酌了几遍才说出来的——他在很努力地关心自己，张卜灵意识到这一点。

那种感觉，恍惚间张卜灵觉着自己像是被长白四月的风掠过，自有它自己清冽冷淡的雪息，还有细细品味才能感受到的、那隐藏极深的、属于春的自然的温柔与包容。

只是……长白？为什么是长白？长白又在哪里？

张卜灵长白……

张卜灵无声地作着口型，没有发出声来。也许某些事冥冥中早已注定，那是可抗争却又无法更改的宿命。

但还没等他抓住那缕思绪，他便被一只手不由分说却又轻柔至极的拉了出去。

那一瞬间，张起灵自那一次后，他再次平生少有的感觉到一瞬心慌，以至于他有点失了分寸。

把张卜灵拉出墓穴至篝火堆旁后，他轻轻松了手。随即，又寻了三步外的一棵树，靠着坐下。拉紧兜帽，脑袋微微低垂，眉眼在火光下有种别样的温顺，平添了一丝烟火气，倒是冲淡了那一身清冷。

只是，那双眼不管是望地也好，望天也罢，就是不看向张卜灵。

张卜灵一时只觉啼笑皆非，倒是彻底给整不会了。那自然更不管提先前若有似无的思绪。

索性那本也不大清晰，想不起来便也就罢了，倒不必强求。也或许那原本就不重要，如此即便记不起也不会使人徒增烦恼。

然而，世间红尘多纷扰，身处事中，前路漫漫，后路茫茫，难免当局者迷。

张卜灵并没有意识到此时在关于这一点上，他其实已经在刻意回避。

大多时，人对于那些痛苦的人事，其第一反应是逃避，而非面对。忘记一些人事，除了它本身就不重要，也还有可能是它太过沉重，痛苦到以至于人们打从心底里就不愿去想。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张卜灵倒也没再说什么，默默脱下衣衫，挂在篝火旁的简陋支架上，静待其烘干。

一时间，这一隅天地，好像便只剩下树枝枯叶被火燃烧而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夜空是沉默的浓黑，没有星月，许是它们正趁这一人们酣眠的时刻偷懒，两步做三步地悄悄溜进云层睡觉去了。

连风也不见踪影，四周安安稳稳、不见一丝晃动的树木枝叶知道，两个沉默的人也知道。

也许是没有谁想要打扰并不知是久别重逢的二人——宿命不可更改，抗争却会使命运让步，哪怕结局仍旧惨烈，可途中多一些快乐，或许就不会那么遗憾了。

你看，此时他们安稳得面对面坐着，即便隔了几步远，彼此却也是可以触摸得到的，没有什么东西在阻隔——谁能说这格外安静的夜不是天也在成全？

便是没有说话，只斯人安好，几步可触，也就胜过这世上所有动听的话了。此刻，无声胜有声。

可时间从不会为谁留步，张卜灵只将将把全身衣物和头发弄干后，天便已经大亮了。许也是从前在棺材里睡得太久，醒后走走弄弄一夜未睡，他也并不觉疲惫。

张卜灵精神尚可。

原是他对着张起灵无声询问的眼神，不自觉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张卜灵略感无力，手扶了扶额，复又放下。

旁边，张起灵听他言落，长腿一收站起来，捣散篝火，用尘土扑灭火星，便径直朝一方走去。

张卜灵见状，倒也没有询问，直接跟在他身后。那个方向的树木枝叶更为翠绿，越走远，空气便更湿润，想必是为去寻一处有水之地。

二人复又走了半刻钟，寻了一处活水，稍作洗漱修整，张起灵便又带头溯活水尽头而去。

这下张卜灵实是不知去向缘由，便忍不住出声了：

张卜灵你去哪？

张起灵微不可查的顿了顿，没有答复，便又继续向前走。

他没有听到回答，但也没有停下，还是紧紧跟在张起灵身后——索性张起灵走得并不算快，他自己也并不算太差劲。只是说来倒也奇怪，张起灵是如何知道，这个速度自己能跟得上呢？

正当他还在面上无有表情，脑中无限发散思维时，张起灵又突然出声了：

张起灵取东西，下墓。

所以，那么长时间，他是在思考怎样回复吗？

张卜灵一时颇觉此人可爱——一身不俗的功夫和对人对事的做法值得人敬爱，有时流露出的神态却又令人喜爱不已。

只是，他刚才听到了什么，下墓？下墓！张卜灵瞬间一个激灵。他才被张起灵从墓里挖出，就又要去挖另一个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