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你就是我的。不管怎样，你只能是我的。｝
灰羽抬起眼皮，那个人的背影就在眼前。浅茶色的卷发有些乱了，上面沾着些许汗水，发梢杂杂地贴合在一起。往下，宽厚的肩背上着着一件白大褂，却不是往日时的纤尘不染——衣摆被洒上炽红的鲜血，破损处被晕上更深的赤色环痕。他两手都放进了口袋里，不难想象，那双做了不少标本的手，正握着喷雾瓶抑或是枪。
周围充斥着咸腥的空气，一层一层叠加，灌满鼻腔惹人发呕。或许是离对方太远了，也或许是这种气味，让灰羽——让这个从小就没有任何安全感的人，闻不到永乐身上的味道。那种，只有扑在他身上，才能闻到的，令人安心的气味。
又垂下眼眸，回忆着那个熟悉的味道。是待在标本室里沾上的福尔马林，和偶尔小啜时染上的葡萄酒，还有不时来瘾时扑上的烟草味。不好闻，不难闻。却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很快就要失去了。｝
永乐转过身，透过眼镜片看着身后的男人。乌黑的发诡异地有着棕红色的斑驳痕迹，或多或少地粘在了头皮上。近程杀人，难免会被血溅到一身。精致的脸蛋上也有着不合面容的血迹，被胡乱擦拭过，显得更脏。昂贵的西装没有被怜惜，已经染满了赤色的污渍。白皙的手已经换了个颜色，紧握的那柄刀也是一样。
遍地的尸体并不美，全都不符合他对标本的要求。但是眼前这个人，堪称完美，不论哪一部分、什么姿势，都是最漂亮的。
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将这个材料泡进福尔马林，把他摆在地下室永存。
“我们之间的最后一个任务了，完成度100%。”永乐一边对灰羽说，一边走向他。
灰羽背光站着，逆上的光亮隐去了他的表情，让人看不清楚。只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可怖气息，令他变得诡异。
就像一只还未展开翅膀的恶魔，站在高而翘的塔顶上，背对着圆月，用骄傲又强大的身影藐视众生。所有人都是俘虏。俘虏们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和容貌。死就对了。
突然，恶魔展开了翅膀，迅速俯冲而来——
从想象中抽离出去，永乐偏身躲过了朝他刺来的利刃——
恶魔？不就在这个人，灰羽这个冷血无情的人的身体里吗？
灰羽的眼睛一斜，捕捉躲开了的目标。反转刀柄，将手拉回来又是一刺。永乐赶紧后退一步，微微下腰又躲开了。与此同时，他掏出刚刚一直握着的枪，快速抵上灰羽额头。
子弹随时上膛，枪支随时待发，是杀手的必备准则。
静止了。一秒。两秒。灰羽的嘴角挂着微笑，自得而又漫不经心。永乐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的人。
小少爷玩心起了，想打一架——永乐是这么想的。
然而灰羽是不是呢？谁知道。
“好嘛好嘛，不跟你玩儿啦~”灰羽坦然一笑，手中的弹簧刀忽然收起，被他随手一撇不知藏在了身上的哪个地方。
随便呗，反正他身上哪个角落都藏着刀片。
永乐见状，也收起了枪。双手依旧插回口袋里，转身往门外走去。
｛不许走，因为你是我的。｝
永乐突然感觉身后有寒气逼来，还未转身，右肩已是一阵刺痛。鲜血立即夺道而出，染红了那一方的白大褂。他赶紧上前半步以使刀刃从身体中滑出，然后一边转身，一边用右手掏枪——手刚抽出还没举起，那柄刀的主人便斜斜刀柄，一下重击，将永乐手中的枪击出一边——毕竟永乐肩上有伤，又来不及防备，手中之物自然就容易脱离。
可怜的手枪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砸到地上，反弹又落下，最后躺在了那里。
灰羽好像并不打算给永乐一个缓冲的时间，握紧刀往永乐腹部刺去。
永乐再次侧身躲过，并趁机用右手抓住灰羽的手臂，左手拇指将喷雾瓶的盖子弹开，掏出来往下一摁——
呲——雾状气体喷出，气势汹汹地朝灰羽扑去。
灰羽却像早预料到了一样勾嘴一笑，屏住呼吸，脚步上前，就着永乐抓住自己手臂的机会，硬生生将永乐扯到面前。
永乐下意识地放手，却已经被灰羽拉上前了一步。右手刚垂下，手心里立即多出一样东西，软软又冰冷的。同时怀里也扑进了一个人儿——
灰羽抱住了永乐。他的左手握住了永乐的右手，简直像对情侣一样。可他的右手却仍握着刀，将锋利的刀刃抵在了永乐的背上。脸埋进对方的怀里，又听见了那沉稳的心跳声，再次嗅到了永乐身上那独特的味道。
幻想出来的安全感简直要让灰羽忘记这是一场战斗了。永乐的左手仍然举着，仍是拿着喷雾瓶的姿势。背上有明显的尖锐触感威胁着他，使他不能轻举妄动。
永乐在突然的安静之中静静思考着。右手已经被牵制了，何况还有伤。左手虽然自由，但还拿着喷雾瓶，若是扔掉它去拿身上备用的枪或刀，恐怕背上的那柄刀就会立即刺进来，不妥；若是用袖口里藏着的注射型麻醉药，恐怕也会被察觉——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小动作都会显得异常清晰。
但是令永乐不明白的是，灰羽为什么要突然袭击他？而且是真打？！这已经不是日常玩闹的程度了。
在双方的静默之中，刚刚的麻醉气体消散了，失去了威胁性。
呵。灰羽在永乐怀中冷笑一声，手中一用力，利刃随即撕裂了衣物。
现在，永乐背上的威胁更重了，是锐利的疼痛。但还未刺穿皮肤，只剩最后一层薄衣艰难维持防御。
永乐尽量用最小的动作将身体微微往前倾，以便缓解威胁。然后，他轻声问：“怎么了，宝贝？”
背上那尖锐冰冷的东西明显抖了一抖。灰羽抓住永乐的那只手也明显松了些许。
永乐是故意用那个称呼的。但他说的很自然，就像他平常也是这么叫的那样。所以，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趁灰羽出神的空当儿，永乐立即挣开灰羽的手，右脚一挪，左手扔掉喷雾瓶并且缩回来，快速擒住灰羽拿刀的那只手，然后横向迈步，破除了灰羽的“包围圈”。
灰羽反应过来，左手一捞想再次抓住永乐，右手握刀紧追对方的身影。
永乐忍住右肩上刀伤的疼痛，袖口一抖，一把手术刀立即滑出。将他在指缝间夹住，然后举起，迎向了灰羽向他捞来的手——
灰羽的瞳孔蓦然一缩，却来不及了——专门用于划割皮肉的手术刀，轻松没入他的手腕里。动脉被割开，鲜血大肆喷出。
两人同时收手，双双往后一弹。
切。灰羽耻斥一声，捂住流血不止的手腕。永乐叹了一口气，总算空出时间来给右肩止止血了。
灰羽咬紧嘴唇，甚至有咸腥味冒出。
{我说过了，你是我的。}
再次举刀冲去，双眼紧盯猎物。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他的眼皮下。
猎物掏出了一只微型手枪。猎物开枪了。子弹偏右侧。
灰羽朝左一偏，刀刃挥向永乐。
永乐将注意力停留在对方的刀刃上，却忘记了要留意灰羽的另一个招式——
一块刀片从灰羽的右手指缝间飞出，旋转着它的锋利弧线扎向永乐——
嗯？永乐这才感觉不对劲。灰羽换成了用受伤的左手拿刀，显然只是个幌子。而右手，才是他现在的攻击要器。
永乐看准刀片刚刚飞出时的方向，偏身准备躲开——但是，刀片却在半路中偏转了方向，直朝着永乐飞去——
噗，刀片毫不留情地扎进了永乐的腹部。疼痛顿时袭来，冰冷的刀刃被滚烫的皮肉紧紧包裹，鲜血在裂缝中冒出，染红了他的驼色衬衫。
一股液体从咽喉中冒出来，被永乐咳出体外——地上便绽出了一朵血花。
趁着占上风，灰羽得意一笑，从腿侧的囊袋中勾出一把手枪，瞄准永乐便开始射击。
永乐右手捂住腹部的伤口，左手握枪，一边躲灰羽的子弹，一边找机会射击。
他的枪射击间距为三秒。永乐在心里计算着。而我的枪，间距为二点五秒。
砰——一发子弹冒出，直指永乐。永乐却站在原地，举枪对准灰羽——
砰——一发子弹冒出，直指灰羽。灰羽稍稍一惊，往右躲去——
噗——永乐的右腿中弹，身子右侧无力支撑，向一边歪去。坚持扣下扳机——
噗——灰羽的腹部中弹，子弹瞬间没入身体里。
咳咳。灰羽也咳出一口血。
好的，打平了对吧。灰羽愤怒的地抬头，强忍疼痛，向永乐冲去。
并不是打平。永乐不能自由行动了，单膝跪在地上，但枪支还是瞄准灰羽。
灰羽的两手一碰，互换武器。二点五秒的时间不足以令负伤的他跑到永乐身边。于是，砰的又一声，危险再次袭来。
但是灰羽并不在意。又一颗子弹没入身体，让他一个踉跄，但仍稳住了。
眼前的人近了，手中的刀迅速下挥。永乐绷紧手臂，抵住灰羽的手腕。视力极好的灰羽观察到永乐的手指压下去了——
灰羽飞速将手腕一转，再一挑——刀刃巧妙抵上了永乐的手腕，再用力一挑，便是一道血痕。
永乐立马甩开灰羽的手，不料枪支却掉了地。灰羽抓住机会，屈膝跪地，将永乐扑倒。调整手的位置，毫不犹豫地将刀刺进永乐腰间。
身下的人抖了抖手慢无目的地挪动，像是还要再拿什么武器。
但是，两人的伤都太多了。血已经残留不多，仅能维持最后几分钟。疼痛灌满全身，动一动都是极其艰难、无力。
灰羽的手指松了松，用涣散的眼看着面前的人。
{嗯，你是我的了。}
呵。灰羽又一笑，拔出沾满血的刀，双手握住，高高举起。
永乐那本已涣散的瞳孔蓦地一缩，紧盯眼前的颜色利器。
扁平的利器上淌着红色的黏稠液体，已滑过之处，反射着金属光泽。液体受重力往下滑，连结在一起，一滴一滴掉落，砸在永乐的衬衫上。
灰羽的眼睛暗了暗，手下更加用力握着刀柄。
银色利器从眼前落下，准确无误地扎进了永乐的左胸——刀刃直指心脏，尖端已穿了它——灰羽再一用力，将手中之物狠狠往下摁——
在永乐的一声沉吟下，原本活跃蹦跳的心脏完全被穿透，痛苦抽搐后骤然停止。
最后涌出的血渗透了最后的干净衣料，使整件衣服——整个人，都看不出原来的色彩。
血气依旧蔓延，流动在压抑的空气中。整个空间只剩下一种心跳声，孤独。是在苟延残喘中艰难维持的心跳，也是在激战过后加快速率的心跳，更是在杀了心爱之人之后的，痛苦抑郁的心跳。
{我杀了最爱我的人，和我最爱的人。呵呵，真好笑啊。}
灰羽讽刺地笑了，勾起的嘴角不带任何感情。他又慢慢俯下身，将脸埋进那脏污不已的，永乐的怀里。
咸腥的气味已经赶走了永乐的味道。没有温度，没有安全感了。
缓慢坐直，用力拔出永乐身体里的刀刃。尚存的余温附在刀刃上，又在冷暗的空气中消散。
旋转方向，将它对准自己。
深吸一口气，用所有的力气、最后的力气，把刀捅向自己。
噗嗤一声，连着最后的声响也失去了。
两人都睡着了，永乐平躺着睡着了，灰羽趴在永乐身上睡着了。姿势随意得，就像在家里一样。
一切都很安静。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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