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壹）

“你听说了吗？芙蓉昨天夜里没了……”

“哟，总算是死了？”

“可不是嘛，病了大半个月了，连客都不接……啧啧啧，吃白食还挺好意思……”

“行了行了，人都没了，说这有什么用？多伺候两个客人才实在。”

“哎，姐姐，我就是说说……听说那小疯子要成芙蓉了？”

“噫——原来是她呀，成天疯言疯语，可别得罪了客人！”

房里一个女孩坐在一面铜镜前，面前摆满了各种脂粉、钗环

她穿着一件繁复的粉色纱衣，满头珠翠，化着精致的桃花妆，容貌不俗

房外声声议论轻飘飘地传进她的耳朵，她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这里叫做春满园

是京城里有名的青楼，所有的姑娘都以花命名

百花满园，一朵也不能少

昨夜里芙蓉死了，现在她就成了新的芙蓉

女孩空洞的目光越过铜镜，望着某个屋顶上一只慵懒的花斑猫

“芙蓉……”她喃喃自语

十座青楼，九个芙蓉

把全京城的姑娘拉到一起，叫声“芙蓉”就能应声一片

毫无疑问，这是个滥大街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但是……

“这次好歹算是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吧……”她想

小时候，她没有自己的名字，父母叫她“赔钱货”

六岁那年，她被买到百花园

因为她长得好看，整天被押着学琴棋书画，学礼仪，学伺候人，根本不得喘息

一天晚上，她终于找到机会跑出来，站在院子里看星星，楼里的妈妈叫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回答，还把去茅房的秋菊姑娘吓了好大一跳

“啊啊啊啊啊啊你要死啊！”秋菊差点撞到她身上，酒气、脂粉香猛地扑了她满脸，“大晚上的，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院子里，你他娘的扮鬼吓唬谁呢！”

完了，妈妈听到声音肯定要找来了

“我没有吓谁……”她小声解释

再说了，她什么也没做，秋菊反而叫得那么大声，怎么看被吓到的也该是她吧

秋菊根本不听，拉着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妈妈果然很快就闻声赶来，“哎呦！你个不省心的，怎么又跑院子里站着，我让你好好在屋里呆着……”

说着拉过她的胳膊一阵猛掐，掐过的地方很快肿了起来

“我就是……想看星星……”她小声说

“又是星星，星星有什么好看的？一天都在做白日梦，你再敢跑出来，我打断你的腿……”

“说不定……说不定星星会从天上掉下来呢……”她小声咕哝

星星一直挂在天上，不会累吗

“你说什么？！”妈妈和秋菊一起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星星从天上掉下来？哈哈哈哈……”秋菊笑得珠钗上的珠子都要掉下来，“妈妈，你这回怕不是买了个小疯子回来哈哈哈哈……”

妈妈也笑，一边笑，一边对着她又踢又打，“我让你再胡说八道，我让你再瞎想……我告诉你，你这种荒唐的念头最好给我断掉……”

“唉哟，这样的新鲜事我可一定要说给姐妹们听听哈哈哈哈……”秋菊大笑着走进楼里去了

等她带着一身青紫从外面回来，整个百花园都知道了她那番话

“星星从天上掉下来？好把她砸死么？”

从此以后，大家都叫她“小疯子”

今年她十五岁，成了楼里的“芙蓉”

但她知道，芙蓉只是百花园里必不可少的一朵花，也不是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