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几争渡》70. 寸光阴

高山流水遇知音，凡世内当真存在仅几面之缘就能惺惺相惜的情谊吗？

如果说经年走江湖的驱邪师不信，那么备受种族屈辱的狐妖更不会信。

一个骨子里冷淡，一个千面戏子。

“别告诉我你当真器重他。”

刘耀文轻啜一口冷茶，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偏头瞥了眼丁程鑫。

丁程鑫坐得十分稳当，嘴角依然噙着一抹得体的笑。

“狐妖从不做亏本生意。”刘耀文自顾自说道：“若无所图，你这时候早该和他一起走了。”

“千年大妖，什么没见过？”

寥寥几字，仿若掷地有声。

丁程鑫闻言，将笑意收敛了，眯起双眸，半张脸隐进月光里，神情莫测。

周遭万籁俱寂，那些阴客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全部失了踪影。刘耀文的声音被无限放大，话语间不疾不徐。

“审我呢？”

刘耀文垂下眸，略微摇头。

“不敢。”

“我瞧你是胆大包天。”

丁程鑫面上带笑，兀的伸出手，猛地钳住他的肩膀，指间慢慢用力，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递过去，只缓缓开口，寒意渗进他四肢百骸。

“人皮面具别戴太久了，容易串戏。”

指尖慢慢渗出暗红色的光芒，然而不同于以往，它非常黯淡混沌，如同游丝，缓缓在刘耀文肩头蔓延开。

刘耀文看了他一眼，没有慌张。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又眯起眼来：“你故意的？”

不等丁程鑫，他又兀自说道：“你看懂了这个游戏的规则，你就是故意的。”

他的语气异常坚定，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放开我，我要走了。”

丁程鑫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听他这番没头没尾的话也仅仅是摇头。

但他明显不想再与之纠缠，语气中透出不耐，似乎突然非常不情愿再与此人待在一处。

“这么着急逃干什么？”

这句话却让他忽然冷静下来，他回过头，朝丁程鑫一睨。

“你能看明白这里的规则，倒是比其他几个笨蛋家伙机灵些。如此你也该明白，你现在不能阻止我。”

“确实。”丁程鑫点头赞同，随即松开手，摆出个“请”的动作，却在那人即将抬脚时，浅笑着继续说出一句恐怖如斯的话。

“我不懂怎么阻止别人，一般习惯直接解决。”

他迈出的脚顿在半空。

周遭气流有一瞬的凝滞。

刘耀文的脸转过来，动作中带着诡异的生硬。

肩头的暗红色仿佛只是方才幻视出的错觉，然而诡谲感却在心底疯狂滋生。

丁程鑫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一分一毫的慌乱，依旧是那副眉眼弯弯的模样，四周气流翻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仿佛千百万人唇齿间的低语，却只将一个内容翻来覆去。

“你自己也说过了，千年大妖，什么没见过。”

他眸光一敛，出手直直掐住丁程鑫的脖子。

“别光调动灵力啊，你那半身修为可还镇压在他处呢，命不要啦？”

掌心发力，指间逐渐泛白。

丁程鑫凝视他，眸光清泠，眸底阴沉一片。

很难从这人眼里猜测到他此时究竟在想什么，只是就算掐住脖颈的力道将至极限，他面上也未见丝毫不适。

良久，他终于再次听到了那缥缈又通透的声音。

然而这次他大约没能听清楚。伴随着头骨卡卡作响，天旋地转间，他只来得及瞥见飞扬起的长袖一角，半截背部便结实地砸进了地里。

五脏六腑剧烈翻滚，一股浊气直涌上七窍——有什么东西正痉挛着从躯体中迅速散出，大有败仗撤退般的狼狈。

丁程鑫垂下手后又觉难受，歇力似的转转手腕，美人面上首次袒露出惆怅，但还是负责任地低头向嵌进地里的人慰问了下。

“半修狐妖的巴掌可还吃的惯？”

那人张了张嘴，一口血水自唇角蜿蜒而下。

“规则一旦被破坏，阵法便会异变，出现相斥，从而带动结界逐个崩坏。这个过程不会太长，后果怎样我也不清楚，最坏不过拉上整个秤锤县跟着阵主陪葬而已——我有哪点说错了吗？”

“……”

这人有点愣，瘫在地上也不抽了，像是疼也忘了。

丁程鑫随即蹲下来，挪到他旁边，伸手拽起他的下巴左右细看了看，语气上颇有些老辈看小辈做愚事的无奈。

“我劝你赶紧从他体内出来。你现在是利用他人来行漏洞之便，但凡不长脑子上了驱邪师的身，早该被人家打成筛子了。”

续而又道：“修为不精，瘴气横窜。同身为妖，学什么不好偏学些不着四六的邪术？攻击底力虚透，防守一点没有，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摇头叹气，仿佛受委屈的是自己。

“……”

那人一口气没顺过来，憋得两眼直翻，颤颤巍巍抬起手，扯住丁程鑫的衣角。

丁程鑫给了他一脚。

“……你……”

“直接踩你的脸，我怕亚轩那孩子到时候难过。连我的一巴掌都遭不住，你还是省省力气，随我谋条活路去罢。”

很有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意味。

那人喉腔里哽着血，还是冷哼出声，其中意思很明确——你现在所知甚多又如何？摸错规则，哪怕一条，就将死无葬身之地。

活着哪有那么容易。

丁程鑫站起身，他们的视线有刹那间的交错。

所谓规则，其实就是阵主给予他们的某种期望——他希望这些人会走向何处，会如何抉择。说的再讽刺点，入阵者就如同被线绳牵引的人偶，阵主想观看一场他想要的戏剧，那么这场戏的开场，发展，结局，就都由不得他们自己说了算。而那些规则就是牵引绳，指挥着他们进行这场早已编排好的演出。

这些他都思量过，在刚接触胖老板的时候，在猜测与线索重叠的时候……

细吻在马嘉祺眉宇的时候。

一切都按部就班，落步于阴谋诡计。

他的神情里终于出现了一瞬空白。

很快，丁程鑫垂眸，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凭空出现的妖孽。他到底在扮演何种角色，又是为何而来，将走向何处。

这里似乎隐藏着某件事的因果，一件他们未曾参与，但必然与之相关联的事。

否则这阵主快着火冒烟的针对就是吃饱了撑的。

丁程鑫默默细数流年过往间得罪过的大小人物，然而一时也没个头绪，他索性一脚猛踩住那人的手掌，问：“为何夺舍他？他的魂魄哪儿去了？你和这阵主有何关联？”

那人因剧痛而将血咳出来，面色已近灰白，仿佛马上就会猝死。

丁程鑫发觉不妙，眉头一皱，将脚挪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为何夺舍他？这你问错了人啊……你该去找阵主聊聊，为何只收了他一人的魂魄。”

他双目圆瞪，笑出一口血牙。

“我……不过借风使舵而已，顺了个人情，也不打算还。你说对了，你我同为妖，而我修为不精，且大限将至……”顿了顿，他咽了口血沫，又道，“实不相瞒，我那肉身早就烂得生蘑菇了，如今还要多谢这位仁兄，否则，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阵主面前……唔知吖……”

虽然他是用着刘耀文的脸和嗓音，但最后一句无意识的呢喃，还是被丁程鑫听出了其中的异样。

那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丁程鑫那双鬼魅般的眼，此刻正牢牢定在他身上。

他忽然凑近了些，片刻后低声道。

“……阿沢？”

相顾无言。

“我现在不杀你，全因你附身的这个人。不过，你命到底不该绝于我手，与其凭增业障，不如让我看看，你究竟能走到哪里。”丁程鑫并不期待他真的能应下，于是换了个话题：“你与阵主有何渊源？”

都入了局，阵主定然不是让他活，是盼着他死。

“……有仇。”

屁话。

他选择无视丁程鑫的目光，又补了一句：“吾肉身已死，魂魄困于此地，已然许多年了。”

这阵法早几年就开始运转了？

“这阵主的手笔？”

“岂止，是整个阴兵栈。”

他尝试去翻个身，艰难地做到了：“……但也不全都是，这里总得有漏网之鱼……你那位小情人，还有那个文弱书生，我就敢赌他们当下的处境绝对比你好上千百倍不止。”

丁程鑫双手环臂，挑眉示意他接着说。

“你擅自冲撞规则，连带着我也要遭殃，阵主应该会对你我多加照看了，这对这具身体的魂魄而言，可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谁说我冲撞规则？”丁程鑫笑起来：“打你一顿就算违规了？”

那人朝他翻了个白眼。

丁程鑫凑到他身侧，声音低沉。

“想看我们自相残杀，想看我们互相猜忌——所以正如他所愿。”

“什……”

“我方才什么时候否认过你说的话？”

瞳孔骤缩，那人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规则的确不可违背，意愿与行为相统一这条也存在不可逆性，但纰漏就在于这场演出并没有设立固定台本，这样又使人物行为逻辑存在极高的不稳定性，两者本身就存在相斥，所以即便丁程鑫不知道规则具体指什么，仍可以通过以上既定原则做到无伤而过。

这家伙使诈！

而狐狸笑意丝毫不减，瞳色深邃：“游戏继续。抓紧起来吧，在他的魂魄未寻到前，至少你我的目标是一致的。”

——————————————

作者有话说：

（感谢每一位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