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几争渡》50. 棋局

“呼……呼……”

“慢着！你先别着急跑——这偌大的府邸，咱们要去找谁？”

“咳……你想想看，上官修已经进去这么久了，但咱们一路看过来，却连个仆从也没见到，这正常吗？”

“难不成府邸也有问题？”

“十多年修为的鬼怪，倒不至于有如此力量——有问题的应该不是清平府，而是府里的人。”

“那咱们不论去找谁，不都是自投罗网？”

“上官修进入三清堂的那一刻起，咱们就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了，现在那两个都顾不上外界，若咱们再不主动出击就永远解决不了困境。况且……他们不会让你我死在别人手里。”

“那你觉得，是谁设的局？”

“不清楚，但与那个柳氏夫人一定脱不了干系。”

“如何说？”

“到地方再谈，快走！”

…………

与此同时，幻境里。

空气里弥漫一股混合土腥气的霉味，枯井的角落里，丁程鑫与马嘉祺并肩坐着。

马嘉祺的手指轻按丁程鑫的皓腕，静静给他把脉，而丁程鑫用手肘支着膝盖，托腮歪头，默不作声地注视他。

一改往昔不留痕迹的偷看。

目光落到他微翘的睫毛上，唇上似乎还残余着酥麻感，丁程鑫又不自觉抿了抿。

百余年没尝过的炽热，多少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凡间曾有言，狐性本淫，贪婪狡诈。丁程鑫认为这就是有意抹黑，狐妖的忠贞不渝整个妖界有目共睹，一只狐妖一生只有一个伴侣，认定谁，就是谁。

这也是为何，当一只狐妖爱上人，会那么痛苦。“生不同床死同穴”，甚至最终会在爱人坟前自戕。

他看着马嘉祺，神情若有所思。

“你的灵力亏损不多，”马嘉祺的声音让他回了魂，注意到狐狸滞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后，他迎上对方的目光，问，“按理讲还远不到衰竭化形的地步，除非元神本身就存有残缺……说起来，我似乎极少见你使用灵力，你这样持续多久了？”

“大概……”丁程鑫动动狐耳思忖半晌，“十年？”

“唔……”

“早些年我在拂袖缘，”丁程鑫去捏他的手，补充道，“那时候京都城乱的很，明里暗里，杀人的杀妖的，双脚都没一个能立的地儿。”

“达官显贵在拂袖缘里寻欢作乐，为的也只是逃避现实，想用金钱买个醉生梦死。老板娘为了赚钱，就让楼里的姑娘们拼命弹琴跳舞接客。一支惊鸿舞，一天跳十遍，日子久了，再惊鸿也会厌倦。”

“我厌倦了没日没夜供那些官僚欣赏的生活，就想着，要不出去云游得了，纵使是死在半路，也比臭在欢场痛快。”

“但想走又难走，智者千虑，也或有一失。局势动荡的时候，有个法师将我半数的灵力封印在那片土地下，若我走后哪天被人砍了，指不定就会因灵力不足而化形，然后直接面见阎王爷。”

与现在的情况不谋而合。

所以，他是放心不下自己才耗费灵力，冲破结界后遭到反噬，落得如今模样。

而这些往事被他云淡风轻的说出，马嘉祺没想过，他真的会这样回答。

“……多谢。”

“愧疚了？”丁程鑫乐成个眉眼弯弯，笑颜一展开，连瞳仁都亮晶晶。他仿佛逗小孩般逗弄他：“那等出去了可是要补偿我的哦，小朋友。”

马嘉祺看着他笑，感觉眼前似乎有花在盛开，不由恍惚了。

“……你想要什么？”他下意识就接下话头，反应过来后不由脸红，于是轻咳一嗓偏开目光，用以掩饰慌乱。

丁程鑫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站起来，回身，朝他伸出手。

“我什么都不要。”

当马嘉祺握住他的手时，他这样说。

“我已经得到了。”

当他将马嘉祺拉起来时，他这样说。

瞧着马嘉祺略带困惑的表情，丁程鑫一拍对方的肩，抬头看向井口：“来吧，当务之急，先离开这鬼地方。”

…………

上官修还在原地老实的趴着，马嘉祺凑上去摸脉搏，发现跳得还挺有力，大概仅是昏过去了。

丁程鑫沿着井壁摸了一圈，发现没有出口，连结界也被封死了。

最终两人仰头望向井口，丁程鑫揉了下鼻子，说总不至于真要我们爬上去吧？

那难说。

两人合计合计，决定先把上官修弄醒。毕竟他们不能放任金主死在这里，但更不可能背着他走一路。

马嘉祺主动请缨，丁程鑫以为他会酷帅狂拽的打出一套符术，然而等马嘉祺甩出两巴掌啪啪扇到上官修脸上时，他才大彻大悟，自己还是想太多了。

果然什么都没有武力来的实在。

那几巴掌打得是真结实，上官修的脑袋无知觉般左右摇摆，然后眉头逐渐皱起，知道看见这人的手明显动了两下，马嘉祺才龇牙咧嘴的甩甩扇红的手，退开了。

“挺狠啊，”丁程鑫唏嘘着凑到他身旁，“痛不痛？”

“你问问他。”显然马嘉祺曲解了丁程鑫的意思，示意他去问正幽幽转醒的上官修。

“……”

果然，开了花的榆木，本质上依旧是榆木。

而丁程鑫显然没有耐心再解释一遍，索性趁上官修还没有彻底苏醒，他倾身上前，迅速在马嘉祺的 唇 上啄了一下。

啾。

马嘉祺被狐狸的突袭闹得一愣，随后偏过视线，不去看丁程鑫笑靥如花的脸，局促般轻咳两声。

此时，撑起半边身子的上官修突然嘶哑着嗓音开口：“……是……大师吗？”

“啊，那啥，大人莫慌，您先前被鬼上身，如今元气受损，先暂且缓一缓罢，有些事我们稍后讲。”

“……不，不用……请大师直说罢，吾……等不了了。”

上官修无比吃力的支起身子想起来，马嘉祺上前去扶，却被他拒绝了。

他颤颤巍巍地缓慢站起身，身形依旧是不稳，仿佛一夜间苍老了数十岁，忽然，他在黑暗中转了转脖子，突然问。

“啊……小鑫也在这里吗？”

马嘉祺疑惑的看向他，明明丁程鑫没发出过什么声响，上官修怎么知道他在？

还有，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大人有高见，我们也就不跟您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就开门见山的讲。”马嘉祺见丁程鑫似乎无心回应，于是亲自博弈，他语气平淡如水，但开口就是轰炸：“您在这府邸杀过人。”

然而，出乎意料的，上官修听后并没有惊恐或无措，他佝偻着背，定定地站在那里，神色全陷进阴霾。片刻后，他蹈藉足下的泥泞，怃然。

“……是。吾杀过人——当年常氏儿女的死，全是吾一手造成。”

他声音颤抖，一句话似乎要了他大半力量，最后他疲惫的叹息，仿佛终于卸下了背负已久的重担。

“想起来了？”

“吾……从未忘记过。”上官修面色煞白，终于是熬不住了，他以手掩面，总算彻底放弃挣扎，在他们面前摊了牌。

“只是吾一直不愿承认……常永是该挫骨扬灰，是他抛弃我们二人的誓言与情义……吾恨透了他。阿青和长乐本该随常家一并流放，但他们竟然那般不知死活，偷跑回来……妄想销毁那张地契！”

两人在上官修愈发激烈的言辞中相视无言，看来他们猜的没错。

“可当时地契已经被你当做证物上缴，常家必然落寞，他们即便是回来也无济于事，你又为何还要痛下杀手？”

“吾……那时醉了酒，什么都模糊，只记得阿青不断挣扎，还抓伤了吾的脸……然后，等再清醒，吾就见自己满手是血的跪在地上，长乐的尸骨七零八碎的摆在一旁，头上开了个巨大的血洞，半边脑袋都碎了，红的，白的……淌了一地，一只眼睛突出来，混着血，死死恶盯着吾……”

听他梦呓般的神神叨叨，马嘉祺突然回忆起镜像里的“男孩”，以及，梁上悬挂的人皮。

“你将长乐杀害后，为何还要将他的皮剥下来？”

“……人皮？”上官修疑惑的问：“什么？”

“上官修，现如今你还是实话实说为好，我们都没精力再陪你周旋了。”丁程鑫揉揉眉头心，警告道。

“绝非虚言！”上官修直起腰板，措辞恳切：“吾真的没有见过什么人皮！吾当年也不过朝廷里一介文官，二十不过四。发现自己杀了人又沾了满身血，吓都要吓死了，怎会再做出剥人皮这种更惨无人道的事？！吾发誓！”

你还知道这种事惨无人道啊……

“嘶，难不成那只是被夸大的意象？”丁程鑫扭头问马嘉祺。

不像。

“那之后呢？他们二人的尸骨是如何处理的？”马嘉祺继续追问。

“吾……那时刚成家。吾妻与吾向来相知相爱，吾回去后便将这事说与她听了……后来，吾妻出主意，派人暗中潜回府邸将二人安葬，再之后——”

话到此处，留了个尾。

“……常青和长乐是柳夫人埋的？”

两人面面相觑，这个转折简直始料未及。

现在，问题所在，显而易见了。

“所以如今看来，柳夫人是把那两具尸体埋你自己家院子里了，”丁程鑫冷笑，“你这是娶了位妻子，还是娶了个阎王？”

真该你府邸闹鬼。

“上官大人不会没有怀疑过夫人吧？”毕竟只要细想一下就知道太明显了。

上官修垂下头，又伛偻下去，声音越来越小：“府里发生怪事的那几日，吾其实有想询问吾妻，当年到底是否将两个孩子安葬妥当……但又一想，毕竟时过境迁，已经过去数年，我们在府上也住了些时日，若当真是他们回来报复，那早就不必等待那么久了……吾妻与吾这数十年风雨同舟，携手共渡，而且吾妻在吾病痛时夜夜亲身照料……”

娘的，这鬼都打到你脑门儿上了，只要你媳妇脑袋没问题那就必定有猫腻啊。

兄台你清醒一点。

“倘若咱们那日看见的人皮不是假货，那柳氏一定有问题。”马嘉祺凑到丁程鑫身旁，看着逐渐癫狂的上官修，毫无波澜。

“不止有问题，”丁程鑫也悄咪咪回复他，“大爷的问题大了。你想想，现在咱们在里面困着，她可是在外面溜着呢。嘶——那俩小孩会不会出啥事？”

而且，常青也跑了……

嘶——

“你觉得他俩喜欢啥样的棺材？”

“你盼点好的。”

“啧。我总感觉，咱们从头至尾都被人耍了，”马嘉祺撞撞他的肩头，“瓮中捉鳖？”

“这鳖可不是咱，”丁程鑫摸摸下巴，一甩狐尾，“既然有人不想走流程，那咱们也别讲武德。”

“你准备怎么办？”马嘉祺挑眉。

“简单，”丁程鑫手一挥，“武力爆破。”

“怎么个武力爆……”

话没说完，丁程鑫就一个翻身，一尾巴直接横扫出去。

“轰——————”

“……”

马嘉祺在一片地动山摇中默默蹲到一脸懵的上官修旁边，并贴心嘱咐一句，把耳朵捂好。

…………………………………

作者有话说：

“甜鑫爆破”，暴力拆墙，物理打败魔法。小马不娇娇，他只是个刚开花的榆木罢了。

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