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不爱我

很长时间，秦舒都处在一个恍惚的状态，萝卜对它所有的承诺都兑现了，她醒过来的那天护士与医生赶来，言语关切又激动，她听到他们说，能在那么大的车祸里完好无损地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的腿怎么样？”她试探性地问，目光中满满的都是希望，她被车撞时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腿是断掉的。

剧烈的疼痛令她不敢回想，实在是太疼了，常年待在室内学习的乖乖学生，连体测八百后呼吸的疼痛都令人难受至极，更何况活生生被撞断双腿。

“你的腿没事，就是昏迷了一段时间。”

“肇事的司机，是他把我送过来吗？”

“对，”查房医生点头，“昨天是他把你送来的，那男人是个老实人，没有逃逸，也是我们医院的老熟人了，怪可怜的……”

那肇事的男人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工，儿子得了白血病等着钱治病救人，也在这家医院住着。

昨天晚上是邻村的朋友有事，他自告奋勇地接过替人家送货的差事，跑一天一夜跨省送东西就为了那五百块钱，结果疲劳驾驶把赶去参加答辩的秦舒给撞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秦舒见到那个农民工后，看着那人劳累发红的眼睛，还有晒得黢黑的皮肤，有她两个手掌宽的、布满老茧的手，一看就是干体力活的。

她鼻子发酸，想起了自己在工地上被水泥板砸死的爸爸。

“你不用赔我，拿着这些钱给小孩治病吧。”

秦舒盯着男人掏出来的现金，抿唇轻轻摇了摇头，男人感激涕零当着她的面语无伦次，差点要给她跪下。

静养半个月，秦舒顺利出院，期间她找辅导员请了假，导员带着班级里的同学也来看过她，出院那天是舍友来帮她办手续。

她回到学校仍旧重复保研之前的所有日常，宿舍、食堂、图书馆三点一线，单调乏味，卷绩点卷论文卷竞赛成绩，她足够用功也足够自律，综测分数越来越高。

大四上学期，她众望所归地顺利推免至北京攻读硕士学位，保研的事情尘埃落定，读了几个月的文献毕业论文也到了收尾阶段，也许后续导师看后修改还需要些时间，但不会耗费巨大心力，她一瞬间就闲了下来。

那些因为前程不得不暂搁的记忆也一点一点在每一个夜晚，海水涨潮般侵蚀着她，整颗心湿漉漉的，骨髓里都泛着寒意。

要是当初徐清涵没有强制结束她的任务，她应该会在那个位面里成功地经商帮助阿秀，和顾一野结婚，幸福地厮守一生，可偏偏旁逸斜出。

大学里不是没有人追她。

秦舒是极优秀的姑娘，满身的书卷气，上进勤奋清冷有韵味，成绩优益，思维敏捷，耐得住寂寞读得了那写晦涩难懂的原著书籍，理论功底扎实，是学院老师都称赞的学术好苗子，参加竞赛是又总能展现出领导者统筹全局的另一面。

总会有人被她吸引，那些为她的从容淡定所倾倒的人有许多。

她透过那些年轻的面孔，静静地，仿佛穿透皮肉看到了虚幻的顾一野。

笑起来那么好看的小野。

那么可贵的小野。

她好想他。

好想。

明明是保研结束最该轻松恣意的一个学期，她却过得并不好，头发凌乱，精神不振，每晚失眠，只能靠着枯燥的读物打发时间，睡眠与清醒的时间被割裂的支离破碎。

舍友常打趣，她一个学院天花板的保研选手比那些备战考研的同学好像是被吸干了精气。

“你就不打算做点有意思的事？”

她反问:“什么事才算是有意思？”

“比如谈恋爱、摄影、开专栏写小说之类的？咱们俩卷生卷死三年，好不容易保研成功，最后一年不好好玩，等着研究生给导师当牛马？”

是啊，她得好起来。

生命宝贵，时间匆匆，她所在的可不是位面。

于是，她拿起了笔在每个如墨色般的夜晚，坐在宿舍的桌前，对着泛着白光的电脑屏幕，一点一点回忆将自己与顾一野之间的所有细节变成字符。

在记忆被时间没过以致松弛之前，她要把记忆全部写出来。

回忆录全部写完的那天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她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扎着丸子头，宿舍空调呼呼作响，她在电脑屏幕上敲下最后一个字，修改文件名，拷贝到硬盘，结束一切后，起身拉开宿舍的窗帘。

刺目的阳光透过阳台的窗户落在她身上。

恍如隔世。

顾一野，我终于可以不必担心自己会忘掉你，哪怕我八十岁翻着那些文字，靠着火炉旁，一点一点回忆起曾经和你的所有点点滴滴，我也是个幸福的老太婆。

我如今，要堂堂正正地好好生活，像我曾经期盼你那样。

读研的三年秦舒的理论水平日益提高，她的导师是研究领域的权威，而她是导师临近退休前最后一位关门弟子，也将接过导师的衣钵继续在学术界深造，从事教育工作，人人都知道她前途光明。

二十四岁那年她提前拿到了学校博士的名额，也成为导师最后一位博士生。

导师主持的项目有南北几所高校的学者共同参与，他们要共同参与编写一本社科教材，她带着研究生师弟师妹到党校参与课题研究。

“师姐，听说这次来的有G大搞国防的学者诶，你说他们平时都上什么课？我们学的专业课不会也是人家的水课吧？”

“真是托咱导的福，我们居然还有机会观摩学习。”

他们跟在导师身后进入会场入座，几所高校的学者陆续到场，秦舒低头盯着会议议程，突然被身旁的师妹戳了戳。

“师姐你看。”

从门口走进来一个人，一个极为清俊的男人，一米八几的身高，逆着光勾勒出那样优越的身体线条，视线里男人的面容逐渐靠近也逐渐清晰。

利落清晰的下颌线，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穿着一身军装，更重要的是那双瑞凤眼。

“王老师，”对座的那位G大的老教授喊秦舒的导师，紧接着开始向众人介绍那个男人，“这是我的硕士生当然也马上就是我的博士生了，你们没见过真人，哈哈，但是在论文作者上见过名字。”

“叫顾野。”

顾……野？

秦舒愣愣地看向对面那人，轻轻地蹙起眉，这能是巧合吗？整场会她开得漫不经心，时不时就朝对面偷瞄，对方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的迟疑逐渐被打消。

长得相似罢了。

她又不是没经历过第二个位面。

曾经那个顾一野她不也还是区分清楚了吗？

慌什么？

视线收回来，她收拢思绪回归状态，边听各位学者的发言边做通讯、记笔记。

会议结束，党校领导和几所学校的专家学者约好去聚餐，秦舒跟着导师向外走去。

“秦舒啊，我看那个小伙子不错，你是不是中意啊？”

“没有的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对象了。”

“导儿，你怎么就是觉得我该先成家才能搞学术呢？”

“年轻人该成家的时候就成家，这是伦常。”

“古板。”

“老王，老王！”身后传来一阵急呼，她回头看见是G大的那位教授还有他身旁站着的顾野，青年人身姿挺拔，此时正值盛夏，一身军装站在婆娑的树影中，好看得不像话。

两位老教授相谈甚欢，留下身后两个预备博士生沉默无言，秦舒心中的问号越打越大，顾野站在她身边，她情不自禁地时刻注意他的动向。

他走路的姿态，呼吸时起伏都像极了顾一野。

一路心不在焉，男人并不理睬她，她败兴再次警告自己不过是长得相似，要真是她的顾一野，他怎么可能忍住不与她讲话。

要真是她的顾一野，他见她，会比她先流泪。

他怎么会忍心让她一个人猜来猜去，劳心伤神。

车上，她忍不住想哭，侧过脸去埋在车座里假装自己困了在睡觉，眼边突然伸出一张手指，递纸的顾野颔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别哭。”

她愣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接过纸，嘴硬道:“我是……做梦，一个悲情的梦。”

“哦？”

“就……一个女人用尽毕生所学去拯救一个男人，但失败的……梦。”

秦舒承认她有试探和套话的想法。

“为什么要去拯救那个男人？”顾野单纯地问，有些傻气，这样秦舒真的相信她想错了，他只是好奇，他不是顾一野。

她回答:“因为爱呗，还能因为什么？”

顾野若有所思，秦舒已经不指望他能说出些什么了，为了挽回刚才的失态，她故作无事地打开手机浏览网络首发的几篇论文。

“不能是因为任务吗？”

她定住，似乎有所反应，收起手机，接话，“现代社会谁会为了任务去救一个人？顾先生是喜欢看特工片吗？”

“万一是有难以拒绝的好处呢？比如金钱和双腿什么的。”

他笑了，嘴角一抹上扬的笑意，像是等着被发现，在秦舒的眼泪重新蓄满眼眶前，他凑近，贴在她耳边，轻声问。

“那你救我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任务？”

“秦舒，你究竟爱不爱我？”

她听到他在耳边带着哽咽的笑声，贴着她的耳朵有呼吸声，痒痒的，却是客观实在。

“我知道，你肯定是因为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