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理可真没用

食堂的师傅们在战场上当炊事兵，也死伤不少，炊事班班长和两个炊事兵忙活了一个下午，加上高粱打下手，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九连的十几个人整整齐齐地坐在桌子的两边，正上方的主位便是师长郑源。

郑源这场仗九连打得很惨烈，你们呐个个都是好样的，个个都很英勇，你们这群新兵蛋子端着枪蹚水过河在雷区里冲锋的时候，那可真是有血性有气势，不比任何一届老兵差。

郑源我知道你们现在啊，心里都不好受，我们死伤这么多战士，是我这个师长指挥部署失职，我给大家陪不是。

　郑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高粱师长您别这么说。

秦汉勇是啊，这怎么能怨您呢？凡是打仗哪有不流血牺牲的？

郑源好了，咱们今天破一次例，你们敞开了吃敞开了喝，想哭就哭不要拘束。今天过后好好地把连队重建搞好，你们九连的精神得传承下去，要尽快振作起来。

　　一群士兵一面灌酒一面痛苦，戚戚艾艾的哭声在男人粗糙砂砾的声线中甚至有几分不和谐，东倒西歪扒着战友肩膀痛哭的人的多得数不过来，还有人趁着酒劲唱军歌。

　　混乱中，顾一野始终保持沉默，他像是被裹着一层透明的膜和此刻喧闹的场景剥离开来，他很痛苦，可他的痛苦和在场所有人的痛苦是不一样的。

　　粗糙的汉子们是因为达到顶峰的悲伤而哭泣，是剧烈的集中的爆发，爆发之后痛苦值便会随着时间的中和，缓慢地降低，顾一野不一样，他是沉默的，均匀的，递进式，世界一点点地崩塌。

　　他倒在地上祭奠战友英灵的酒迹未干，湮成一片深色。

　　聚餐很成功，所有人都得到了宣泄，从痛苦的茧房中挣脱出来，目光中有了现实的生活，隐约燃起了继续向前走的希望。

　　末尾时，赵红樱从门口进来，秦汉勇默默从座位上站起，大家瞬间不出声了，看见两位连长拥抱。

　　他们两人的情谊，大家都看得到，也算是悲情底色被冲荡的前兆，气氛就这样无声地转变了。

姜卫星一野。

　　姜卫星用胳膊肘搡了顾一野一下。

姜卫星你看门口。

　　顾一野抬眼看过去，秦舒站在门口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嘴角是向下的，笑得很勉强。

　　真的，那一刻顾一野真的很想很想直接过去抱住她。

　　赵红樱帮秦舒向师长请示过了，秦舒将左手放在顾一野的肩膀上，二人的目光汇聚。

秦舒小野，实在喝不下去，咱们就不喝了。

　　是的，她懂他，她知道这次目的鲜明的聚餐对所有人的放下都是一个契机，但对顾一野没有用，众人的遗忘只会让顾一野更加痛苦，更加不被人理解。

　　秦汉勇向秦舒招手示意，师长批准了，他们可以提前离场。

顾一野好。

　　顾一野放下酒杯，站起来跟着秦舒往外走，走出门拐弯的那一刻，两人的手迅速且默契地牵在一起，十指相扣。

　　排房外的楼梯处，顾一野和秦舒并排坐着，谁都没有说话，是秦舒将额头抵在顾一野的肩膀上，低声啜泣。面对心爱女孩的哭泣，顾一野明显无措，只能伸手拍拍秦舒的背，帮她捋捋乱掉的头发。

秦舒顾一野，我现在才发现，我以前满口的大道理，到底有多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