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十）

处理尸体的后勤人员来到秦舒面前抬起张芳的尸体。

她僵死的神经顿时活了过来，痛苦从四面八方袭来刺穿了整个心脏，秦舒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了，温热的泪水难以控制从眼眶里漫延，把她因为接线躲避而染黑的脸烫得斑驳。

秦舒不行，不行。

她不住地摇头，然而却毫无办法。

尸体在她身后，她便还以为张芳活着不过睡了一觉，明天或者下一个时刻就会醒来，现在有人要搬走她的尸体，烧成一把灰。

那么便真的死了。

都说人死之前，眼前会出现走马灯的景象，过往被打乱成了蒙太奇镜头，快速地闪过，人就闭上了眼。

张芳死的时候，脑子里在回忆什么?

有她们一起办联欢会，一起清扫场地，一起练习插线，一起外出逛街的场景吗?

像此刻的自己一样。

秦舒我再看她一眼，我再看她一眼!

秦舒狼狈地冲了上去，跪在了白布前。她一直背对着张芳坐着，因为不敢回头看。

手是冰凉的僵硬的，嘴唇发白，皮肤还有弹性，秦舒伸手戳了戳张芳的手，凉凉的，没有反应。

秦舒张芳对不起，对不起。

做手术的医生说，但凡之前的药还剩下点张芳都有活下来的可能，可是为了救张飞，秦舒用了最好医生带走了最稀缺的药品，那怕还有一点点的麻醉药，张芳也能少受点苦。

张芳究竟是因为伤势过重死掉的，还是被疼死的?

秦舒知道自己没有理由阻碍后勤人员正常工作，她松了手。

秦舒好了，你们搬走吧。

她的哭声惊醒了身后的顾一野。

顾一野努力地将眼睛睁开一缝，第一眼看到的是医疗队搭起来防雨的白色棚子。

他像是被梦魇缠住了无论如何都是一片恍惚，身上的疼痛率先袭来，清醒了些然而还是脑子沉重，也无法爬起来。

秦舒听到身后的闷哼，转过身来。

秦舒小野。

她叫了他的名字，带着重重的鼻音，眼泪滴在了顾一野的脸上。

顾一野我是不是死了?

秦舒没有，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顾一野那你怎么哭得这么厉害?我还以为是我回光返照了。

秦舒行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处理，你别起来了，乖乖躺着。

顾一野我想牵牵你的手。

顾一野慢慢地朝她挤出一个微笑，单纯无害，即便满脸乌黑，瞳孔还是闪着光的。

偏是这样最戳人心，倘若他醒来像文献记载的那样痛苦地大喊大叫，即便无可厚非，秦舒在心痛的同时多半也会被吓一跳萌生出一丝害怕与恐惧。

可偏偏是这样，他醒过来，满身的伤痛，还要弯着眼睛朝秦舒笑。

太会让人心疼了。

秦舒伸出手来握住顾一野的右手，乌漆嘛黑的还沾了干掉的血的右手。

他才十九岁，在秦舒的那个世界正是高考结束，最自由最张扬的年纪，可以在大学的校园里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绽放光芒，被很多小姑娘爱慕，也许会在学校里碰见心仪的姑娘，拥有一段很美好的大学恋情。

可现在却在刀子见红，下一秒就要流血牺牲的战场上，丢掉性命，大千世界里再也没有他的身影。

刘其教和张成峰掀开帘子出来，站在秦舒面前。

万能手术结束了，人救回来了。

秦舒想，她耗费这么多心力，汲汲营营，上帝即便存心想要灭了她，是不是也应该顾及公平，怜悯她一点。

战争结束了。

秦舒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失去了对文艺的热爱，得到了千疮百孔的自己，还有她那可怜的爱人被切断的年轻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