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篇

他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不对劲。

好像是他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但周围人却毫无异义地执行；又好像是一直以来那些臣下对于他的决定都是赞同人数多于反对人数。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发现这件事时还很年轻。年轻到会为此怀揣着隐秘的不安与更大的激动而整宿难以入眠。

然后呢？

然后……

最开始他是带着点忐忑的。因为感觉是非之国的生死存亡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所以他在处理公文上仔细又仔细，非常担心一不小心就做错决定就导致是非之国消失。

大概过了有一段时间吧，在某一天里，他看着手头批改的文件，突然觉得它们面目可憎。

他的烦躁掩盖不住，有什么东西随着呼吸自然而然地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然后欧逖森一挥手，将桌子上所有的文件全都扫了下去。

他对着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的仆人发泄着：“看什么？拿着这些公文出去！”

在文件与精灵全都离开后，欧逖森沉重地按着桌子喘着粗气，然后像是筋疲力竭一样跌坐在椅子上。

突如其来的脾气就好像是什么糟糕的预示，一连几天，他看着那些公文都觉得腻歪。

但是这是不对的，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但是他做不到。

在周围的仆人围观着他的时候，他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压下心中郁积的恶气去批改公文，也做不到就这么丢下是非之国不管不顾。

两种极端的感情将他拉扯撕裂，最后他向深渊迈出了第一步——修改是非之国的法律。

他想要约束自己，但是却不想只有自己遵守自己划下的线，于是就开始着手修改是非之国的法律。

欧逖森已经忘记年轻时的他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才将法律定成那个鬼样子——严苛、不近人情、毫无回转的余地。

但即使是这样，就算是这样……在他拿出自己都觉得扯淡的更改法律的理由后，被修改的法律在是非之国推行开来，被民众欣而接受。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平静下来，欧逖森。你是是非之国的王，你要给你的子民做个榜样，要以身作则。

哪怕欧逖森内心的小人气得在大叫着跺脚，他脸上的表情仍旧是叫人无从分辨情绪的寡淡，只有远超惯常频率的呼吸能看出一点他并非表面上那么平静。

欧逖森缓步走上演讲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是非之国里有这么个玩意儿，明明还是封建制度)，毫无必要又偏偏次次都得做作地清清嗓子，开始了他的发言。

演讲的具体内容他倒是记不得了，不过当时记录历史的官员倒是一丝不苟逐字逐句地记录了下来。

欧逖森是没什么兴趣去回顾那些往事的，都不过是他所厌弃恨不得早些厌弃的回忆，倒是修尔小时候想多了解他一些，在厚厚的记录里翻到过他曾经的往事。

修尔具体看了些什么伊丽莎白没有告诉我，只是说“修尔看到您年轻时的丰功伟绩后更加努力地修炼了”。

当时欧逖森看着清秀娟丽的‘丰功伟绩’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思考伊丽莎白是不是在阴阳怪气自己。

如果那些法律真的如伊丽莎白所说的那么好，那就不会有精灵用石子去驱逐念，更不会有精灵因为偷了一点点东西就被丢入赎罪者峡谷。

他早就知道，是非之国的法律已经变得畸形，畸形到他的儿子——修尔上位后无法忽视是非之国的内忧。

在他选择包庇那个“聪明人”的第一天，他就已经看到了最后的结局。

原因是是非之国的固定商贩与外来的精灵发生了冲突，情绪激动之下就开始了打斗，而且还打坏了不少商品。

这种程度的案件本不应该传到他手边，这本是法院能解决的。

但是，“聪明人”死咬着法律里的“是非之国的公民不得在与人发生冲突后打架斗殴，打坏公共设施、破坏私人财产后则严罚。”中的“是非之国公民”不放。

与他发生冲突的是外乡人，而且聪明人倒打一耙，说外乡人不必遵守法律，那么无论如何都是本国公民吃亏，这样有损王的威严。

欧逖森看到这里难得地笑了，不是那种开怀大笑，就只是勾着嘴角，嗤笑一声后丢开文件的程度。

“我去会会他。”

后来欧逖森出面，当着所有人的面为那位“聪明人”诡辩。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偏袒罪人而颜面扫地，但这只得到了更为热烈的欢呼。

“这下就不用担心以后被外乡人欺负了。”

“不愧是王，真是为我们着想。”

“感谢王的维护！”

欧逖森站在法院里，只觉得荒谬异常。

这也行？这都能洗？？

但是不管怎么说，欧逖森亲手在他曾划出的线上模糊了线的界限，他把法律扯开一个能钻空子的口子。

仅仅是百余年，人性的恶就将矛头对准了纯白的小孩。

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所以最后他在挥退了前来报告的人后，大笑着笑出了眼泪。

太搞笑了，怎么能这么搞笑。

怎么会有人觉得一个什么能力也没有的精灵小屁孩能够去诅咒人？换种说法，如果真觉得他会诅咒人，现在这么埋汰驱逐他，他以后真的不会报复吗？

伊丽莎白察觉了修尔最近心不在焉的状态而忧心忡忡地来向欧逖森禀报，他漫不经心地转了转垂落在胸前的紫色长发，最后说：“修尔在皇宫外面交了朋友，那孩子一直在被欺负。你跟着修尔一起和那小孩玩吧，伊丽莎白。那个孩子也是可怜，天煞孤星的命格，你们三个正好年龄相仿，多和同龄人接触。”

直至念背叛是非之城前给修尔下了暗蚀，他们三个的关系更像是等腰三角形。

对于修尔明显是被念陷害得狼狈至深的模样，欧逖森冷硬地将其驱逐出是非之国。

但是周围的精灵仍旧认为他这么做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比如压制修尔体内的暗蚀暗蚀和暗蚀。

……这个世界，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