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客叙（上）

我不怎么招人喜欢，这我知道。

虽然有些女老师也会因为我的样貌而接近我，但大都坚持不了一周，因为我的脾气很奇怪，性格也不怎么好，比较普遍的说法是——我像极了古代的老夫子。

这所学校确实还不错，我在这儿教学也有一段时间了，成绩一直很好，办公室里的锦旗奖状已经多得挂不下、装不了了。

这次又是新生报名阶段，但出乎意料的，我没有再带新班，也就没有当班主任，倒是一下子清闲了不少，还挺不习惯。我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派下来的校长很奇怪，成天不见踪影，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有些新实习来的年轻老师还以为我们学校是不正规办理的。

也的确有点像，要不是墙上挂的“百年名校”的招牌，我估计也会这么想。

我曾有幸见过他一次，也仅此一次。墨镜、黑夹克、紧身裤、皮靴，标志性的无业青年，街头混混。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成了百年名校的校长。不仅整天神出鬼没见不着个影儿，还老是在学校里搞些让人无法理解又摸不着头脑的规定，比如——张起灵。

当时天气很好，阳光像利剑般斩破云霭，直刺入粉刷得干净的白墙，包括那个人，也被光包裹着，却不见一丝应有的温度……

第一次见他就是一个趴在桌上的头顶，乌黑的发丝渡了层浅淡的金边，放在桌面上的手背被阳光照得很白，身板看起来也年轻康健。

那天刚好是我的课，还是班主任的我尚在带一个高二班级，已经不记得是第几届了。要换作以前，我绝对一个粉笔头精准降落且绝没有丝毫偏差，但我没有那样做。

那个身影让我感觉很熟悉，但又没什么印象。我只是努力去无视他的存在，因为高中生需要锻炼自己的自觉，不能事事都由老师管。平常要是有我看不惯的，我才会出手……比如粉笔子弹攻击。

那节课下课后，主任专程来找过我，说校长规定的，这个人不用管，随便他怎么样。如果说学校是一个系统，那张起灵就是一个bug。

他不用听课，不用写作业，不用限制他的任何自由，除了去女厕，当然，我不觉得张起灵会这么做。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反对，也不想反对，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下意识的……服从？

不是对校规，是对张起灵。

第一次看清他的正脸，是因为这学期坐在他前面的、一个叫吴邪的男生。

张起灵在学校里百无禁忌，但平时他也中规中矩，并没有行使自己的特权。学校里固然有学生对他有意见，但好像没人找过他的茬儿……起码我没看见，他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班里没人跟他一起聚过堆，顶多有一群女生躲在角落里偷偷咬耳朵，看见张起灵就脸红。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连我这样不注重情感的人都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孤独，但他好像并不在意，或者说根本没注意。

这次他突然决定留级，想再读一个高一。

这是他第一次提出自己的想法，也是第一次行使特权。

那次上我的课，在照常讲课的过程中，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当我发现这种感觉出自哪里时，很惊讶。

教室里没有了那个永远趴在桌上的头顶——他抬头了！

当时的我正在讲一道题，让同学们先试着自己做。刚开学也实在没什么难题，都是很简单的基础知识。

全班都低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从台上只能看见一个个高扎的马尾、发圈饰品和头发旋儿，不会写的也就拿支笔在那儿做做样子，笔尖跟纸之间总隔着那么点距离，只有他——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插在校服衣兜里，在班里他算很高的了——对此我也曾产生过怀疑，两年前他是这个高度，两年后还是这个高度，虽然在人群中属于身形修长的一类，但他好像……真的没长？

宽松的校服穿在身上也不显臃肿，倒是挺合适，很懒散的样子，但他的眼神却不是这么回事儿——那双眼睛明明很冷淡，会使人想到长白山的天池，冷、净，不是普通人该有的气质，更别说一个高中生，像是历过百年的沧海桑田，沉淀了人间的所以情绪和情感。

可直直落在吴邪身上时，它便显得很炽热。像是被什么地方的太阳温暖过，又像是被什么地方的水浸润过……有了人间的味道……

我挺好奇，被这样一个人注视的家伙，是什么样的？

于是我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吴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