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病房

那个夏天草木疯长，檐下低落的是一整个青春的荒唐。

桌上放着一只向日葵，压着一张卡片上书：向日葵没有眼泪，因为太阳会灼干。

那破字一看就知道是庄棠写的。

季言一脸嫌弃地捻起卡片，然而弯起的嘴角迟迟压不下去。 淡淡的阳光，从玻璃窗折进来，是够扫清一整天的阴霾。

向日葵的故事始于一年前，龙州市第一人民医院。

季言提着简易的行李跟在老妈身后办住院手续。周围人来人往，季言百无聊赖的看着地板上重重叠叠的灰白影子。

放眼整个医院，像他这样的病人实在不多见，非但没缺胳膊没少腿，且未身患绝症，还能自己扛行李，看起来简直健康的不行。

“走了，小言。”老妈回头冲他喊一声，向住院部那边走去。

既然跟在她身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是一名躁郁症患者，因为病情严重影响生活，第三次自杀失败后，被老妈送来住院治疗。

躁郁症是抑郁症的一种，说是抑郁，其实整个人亢奋的不行，用季言的话说，这病就是极度亢奋的大脑烧干他的灵魂，然后死掉，谓之“蜡炬成灰泪始干”。

……

简单收拾过后，既然向老妈再三保证，“这次绝对病死，坚决不自杀”后，终于把老妈劝回了家。

这一间病房有四个床位，除了季言之外，另一个床位也有了主人，不过主人出去了，季言还不曾见见这位有缘的病友。

说“有缘”是因为这一片住院的人很少，四处静得出奇，空病房应该有不少，大约老妈怕他一声不响的就没了，所以给她申请了个有病友的房间。

季言拉开病房里的储物柜，把背包放进去，上层被人放了一大摞书，下层还空着，他随手把行李扔进去。那些东西留着没事，无聊的时候再收拾吧，现在他想四处转转，熟悉一下新环境。

刚出病房，门兜里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季言掏出来一看是同班的周海发来“慰问信”：

“大言，情况咋样？”

季言轻笑，回复：“没事儿，你言哥清醒着呢，一时半会儿还疯不了。”

屏幕上亮着“对方正在输入中…”亮了一会儿，消失了，许久之后，周海发来一句：

“那就好。”

输入图标又亮起时，周海突然紧急下线，粉蓝的雷姆头像陡然变灰。

季言已经自行脑补出周海同志鬼鬼祟祟的窝在桌肚里，偷偷摸摸的发消息，然后雷霆乍惊主任进门……

也不知周海同志的手机此刻可还健在。

既然淡淡地扫了一眼，自己发的“清醒着呢……”，哑然失笑，直至手机黑屏。

只可惜这躁郁症，伤人的就是这份清醒啊。

真的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焰，平日里无甚不同，可一受了刺激，积压的情绪就很容易失控，像点燃了火药。可偏偏人是很清醒的，像被提了线的木偶，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燃的面目全非。

季言甩了甩头，转到楼下小花园，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个人工湖，以及一个湖心亭。

尤其是湖里还有鱼，这就令人很愉快了。

既然趴在胡心亭的栏杆上，数着湖里鱼来鱼往。

突然好没意思。

无论干什么，心里都盘桓着一股挥之不散的焦躁…

烦死个人。

季言用指甲敲了敲木栏杆，随即对天长吟：

“ 我生如寄历风霜凛凛，我……”

反正这里就是外人眼中的“疯人院”，他干什么都不稀奇。

可谁知他第一句都还没念完，一个洪亮的声音就给他接了下句：

“我死形散若浮沫漕漕，我幸入世之时君知，我…我…最后一句我忘了。”

季言直接给骇忘了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