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间捡故事
我是一条蛇，
没见过亲生父母,从小被姐姐带大。
但没关系,
强大的蛇可以修炼成真龙,所以在万兽中一直备受尊崇。
可是,近百年来,灵气稀薄,除妖师在各地寻找有了灵根想要修炼的妖。
除之以绝后患。
据说是因为很久之前,除妖师的祖先得罪了一只即将化神的妖仙,后来被报复了。
所以,两个族群的仇怨就此结下。
但我倒没有那么大的志向,跟姐姐一起在林间嬉戏打闹也是一大快事。
我并不向往化龙。
直到...
姐姐离开了我…
我虽然被姐姐保护,但也受了重伤,拼命逃到了深林里,找了出幽闭的洞穴,盘踞起来,伤口好了也陷入了沉睡。
这一睡,就是整整三百年。
见到唐亦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我睁开眼,化为人形,还趴在地上,两手支着身子,眼神迷离地看向洞口。
他举着火把,背着书框走了进来,两一只手在空中挥舞,似乎是在扫去石壁上的蛛网。
他看见我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才说, “抱歉,在下并不知道这里有人,打扰姑娘了。”说完就转身往回走。
没走两步,卸下书框,拿出一个灰色包袱,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件披风,走到我身前半米处停下, "姑娘衣着单薄,外面又冷,不介意的话,就收着吧。
我才低头看自己。
衣服沾了血和灰,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还破了好几处窟窿,确实落魄得很。
是逃亡中能活命就已经很好了,这些倒是没注意。
我接过衣服,眼睛却看着他。
他很有礼数,眼睛一直往下看。
“外面在下雨,你可以在这儿避雨。”以前我和姐姐也贪睡,一睡觉就是几十年,一二百年,也习惯了重新开始说话的陌生感,只是声音嘶哑。
“啊?..那多谢姑娘了。”
他坐得离我远很多,生了火,将湿了的衣裳放在了火上烤。白色里衣包裹的身躯,在火光下精瘦异常。
我舔了舔嘴唇-倒是有些饿了。
不过我不吃人,我化形后也是人形,总觉得怪怪的。
“姑娘,你要不要来烤一烤? ”“不了。”
蛇,最讨厌火了。
木柴噼里啪啦作响,他很安静,这一点我倒是很满意。
长得也不错,像以前我和姐姐一起去人间茶馆听到的说书的所描述的精致少这人虽穿着俭朴,但气质倒不错,长相也不是文弱书生,倒像是武林世家的公子。
“姑娘看我作甚? "
我回过神,错开视线,走到洞口, "没什么,觉得你长得不错。”我扭头回眸,勾起嘴角笑了下。
他瞳孔微震,随即又轻皱眉头, “姑娘,为何.孤身一人在这深山老林? "
他眼中有思虑,紧接着瞳孔微缩,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毕竟这年头精怪虽少,也不是没有,凡人敢在这种古林中过夜,也是勇气可嘉。
“那你呢,深山老林的,来作甚? "我反问。
“现在天下尚武而轻文,奈何文治对于一个国家的富强也至关重要,太多地方的律令不合时宜,太多严苛的刑法尚未修订,在下想重振天下之文,让大魏真正文武两全!"他灼灼的目光穿过篝火看着我。
那是我俩第一次对视。
我毫不留情冷冷地说, “所以呢,你为什么来这里?
这儿可没有皇帝。”
"…咳,在下出身武林,家中更是寄予厚望,奈何真的不想子承父业,便.一个人偷跑了出来,这里是去皇城最近的路,虽然艰险了些,但也不容易被抓到...”
“哦。”
似是没想到我反应如此冷淡,他嘴角抽搐了几下。
“那姑娘呢?为何一人孤身在此? ”不知是不是怕我骗人,他顿了下又说, “姑娘在这里可是住了有些时日了,在下进来的时候,见地面灰尘之上并无脚印。
果真是出身武林,观察细致。
我扬起一抹坏笑,眼神阴聲地扭过头,身子化为一条白红相间的巨蟒,“你说呢?”
他与我对视良久，
久到火光渐隐,只照亮了他周围一方天地。
“果真如此。”他轻吐出这样四个字。
“?”
“不害怕?
“呵~, ”他低头浅笑, “也不是不怕,就是..如果姑娘真的想杀我,我跑也没用,如果姑娘不想,那在下也不必担忧。”
好像是这个道理, “你这个年轻人,倒是通透,那你就住这儿吧,这雨得下几天呢。”
．．
“姑娘这是? "唐亦忽然睁开了眼有些惊讶我蹲在他身边观察他。
“没事,就是很久没见过人了。”我轻猫淡写一句话带过去,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姑娘很久没出去了?”
“叫我无蓝就好 也不是不想,你又不是不知道,妖,在外面活不下去的。"我嗤笑一声。
“..如果无蓝姑娘想的话,在下家中有一至宝可隐去妖气,若是姑娘.....
“不想。”我冷声打断他。
转头看着他略微尴尬的神情,我张了张嘴,到底也没解释什么。
我在凡世玩儿了几百年的时间,够了,也倦了。
左右都是吃吃喝喝、无所事事,虽经朝代几番更替,大同小异而已
“天冷,别在洞口站着了。”唐亦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为我披上一件灰色披风。
蛇,怎么会怕冷呢。
但我只是看着洞外不知何时会停的雨,声音在雨声中被无限减弱, “多谢。”
唐亦有个很大的优点!
他烤肉很好吃！
我化作原形出门捕猎,扔给他就什么也不管了。
这雨一下就是十一天,赶上雨季也是他倒霉,不过..人熟了之后倒是没之前客气了!
一边给兔子拔毛一边小声嘟囔, “直接生吃不就好了?这般费事作甚.""
我佯装听不见,卧在草垛是闭眼休息。
他叹了口气，还是老老实实烤了起来。
虽然嘴上那样说,但他每次都把兔腿留给我,还要说我吃得多....
“不吃多点怎么修炼!”
“你们真的可以修炼成真龙吗? ”“或许吧,反正我没见过。”
“你的家人呢?为什么不住在一起?”“这次的兔子烤得有点老了。”" 我下次注意。”他很聪明地没追问。
．．．．
习惯有多可怕?
那天我抓兔子回来的路上,雨停了。
我像往常一样,兴冲冲地在洞外化作原形拎着兔子跑进去, "唐亦,我......”
洞内空间不小,但空旷地很,一眼就能看完。
他不在。
嘴角悬着的笑慢慢消失。
是啊,雨停了..
我低头看着洞口射入的光将影子拉长,眨了眨眼,脑袋空了一瞬。
一世人皆过客,阿妹,不要贪恋一时的温暖。
姐姐死前这样对我说。
这是她用命换来的明白。
但她没做到,
死在了一场凡人设计的温暖中
蛇生来喜寒、孤僻、独身…所有让人都以为我们不需要温情。但…这世间谁能拒绝温情呢.
而我对唐亦....
虽然并不像姐姐对那个少年那般,但,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与人类交过朋友,这还是头一遭觉得一个人挺不错.
缘由呢?
我做事都讲缘由的。
但,兴许就像姐姐说的，问别人原因,不如…多问问自己的心。
“无蓝姑娘!"身后传来一声少年清冽的声音。
我迅速转身,他就站在洞口,携着满身日光。
身后的发丝和黑色披风都被带着青草味的春风扬起。
他捧着青色的野果,正对我笑,嘴角荡起梨涡。
“你..走?”
“今日雨停,便出去逛了逛,让无蓝姑娘担心了。”他边走边进来。
“如此.…这种果子很酸,要再等多半月才能吃。”"看来我是没这福分了。”他放下果子回过头。
“也是，你那考试不等人。”
“是啊,耽搁了几日,之后要加紧脚程了。”“何时动身?”
“就明日吧今日再给无蓝姑娘烤一次兔子!"“…好。”以后又有很久吃不到了呢呢。
或许几十年,或许又是几百年。
“无蓝姑娘若是喜欢,等我科考完了再来住一阵子!
他把兔子接过去,断了气,开始生火,说话时没抬头。
我低头看他,眼神不露喜怒,“再说吧。”
我这漫长的生命里,遇见了太多人。
有我喜欢的,有我讨厌的,有长寿的,有短命的,有终生行善的,也有作恶多端. .但他们无一例外，离开了，再没见过。
经历过太多离别,也不会习惯离别。
但还是要逼着自己习惯。
姐姐总说我心软,但又不肯承认自己心软,有什么糟心事只肯自己藏着,只肯让别人看见一个刀枪不入的自己。
她看人总是很准。
不过还好,只有姐姐这样了解我。
别人都不知道。
“你家里,是除妖的吧。”我盘腿坐在他面前,忽然这样说了一句。
“….他沉默了,往火堆里添柴的手停了下来。
“你叫什么? "我继续问。
他依旧不语,我也不在意,接过他手里的柴继续往里添。
其实修炼到这个时候,我早就不怕凡世的火了,只是依旧不喜。
“唐亦,我叫唐亦。”他闷声说了一句。
“..."我眼回忆, “邬翎唐家? ”
我依稀记得这个家族在我长睡之前,就已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除妖世家了。
"嗯。‘’
“这样啊。
"..你..是如何得知的?
其实他见我是妖,却没有害怕的时候,我就已经怀疑了。
若是别人说什么我都信,那大约也活不到现在。
我没想隐瞒,直接回答, “你隐藏真气的法宝被别的妖看见了。”
“...时? "
“.....你出现的那一天。”
“……他似是没想到会这样,喉结滚动,皱着眉说, “那你呢,什么时候知道的? ”
“大概三天前吧,抓到一只刚修炼成人形的麋鹿,他听旁人说的,为了保命告诉了我。”
“那时为什么不直接揭穿我?”
“不知道,可能.是想看看你会怎么选择吧,反正你杀不了我,有些好奇罢了。
又是沉默。
“其实,你不必内疚,我都不介意。”我开口打破了沉默, “七百年了,有太多人想要我的命。”
“蛇妖身上都是宝,蛇皮可做刀枪不入的护甲,蛇肉吃了可涨百年内力,在灵气稀薄的如今,没人不想要的。蛇眼也能做成灯,即便是夜间走在林间也没有野兽敢近身,很多像去深山寻宝的人都想要。蛇骨磨粉可增五十年寿命,蛇胆 据说蛇胆可以活死人。”我冷漠地不像在说自己。
“不过,蛇妖死前会自己把蛇胆破坏了,所以这个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呢?唐亦,你要什么?”
他一直埋着头,听见我唤他才抬了起来, "我.......
“怎么?为什么不说了?难不成短短十余日,你就下不了手了?”
“如果我说是呢? ”他眼神逐渐坚毅,目光灼灼望着我。
“我确没想到是这样一个个答案,不过还是淡淡回答道,“我不信。
“我没骗你,无蓝。”他没听见似的继续解释,没叫我姑娘,只唤了名字, “我不否认在见到你之前我确实...过,我是受人之托。”
“我原是个孤儿,师傅是唐家旁支,他是个不拘泥于世俗的人,也不喜唐家光环,所以一直在江湖闯荡。师傅去世后,我继承了他的衣钵。”他嘲笑似的笑了一声, “说好听了是盗帅、盗王.其实就是个贼,呵。
“我什么都能偷。”
“皇帝的玉玺,科考的试题,除妖师不离身的法器..如果我想,我甚至可以偷心。”
我垂眸耐心听,见他似乎说完了,开口说,“所以呢,来偷我的心?要一条蛇的心....
他打断我,“不是是 有人找我,他女儿要死了,听闻活过五百岁的蛇妖,其胆可以活死人,这世间已经许久没出现过蛇妖的踪迹了,他找了许久,在这片森林寻到了些许气息,所以花重金请了我...
后来,我再也没有说话。
他有好几次想开口,但看了看我又低下了头。
“给。”他用匕首把兔子切好,放在叶子上递给我。
我接了过来,像以往的每一次,送进嘴里一块,细细嚼着, “很好吃。”
“我..”
“你走吧,我不杀你。”
我活了这么久,也杀过人也救过人,但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
太累了,恨一个人太累。
“因为 你的烤兔子很好吃。”我语气平静,在心里又加了一句-而且你没把药放在饭菜里。
第二天醒来,他离开了。
一旁的被子已经凉透。
他留了一张纸,说他很抱歉,说他去了结一些事再回来。
回来....
过去百年,曾有很多人对我说过会回来。
但从未有一人做到。
曾经,我有奢望的....
只是,奢望就是奢望,在几百年的光阴中早已消耗殆尽。
我望着洞口,呆了很久很久。
仿佛看见了我受伤后醒来的第一个春天,睁开眼就看见了手拿火把进来的唐亦。
摇曳的暖色光亮映在他的双眸里,仿佛很久之前我与姐姐一起看过的古老星空一样。
良久，我化为原形，将自己蜷缩起来。
姐姐说得对,
蛇，注定是冷血而孤独的。
所有的感情对我们都是多余、累赘而不长久的。
没有人愿意与我们为伍,也没有人愿意一直为我们停留。
我们进可化成真龙,退可在森林中无忧。
看似十分强大,
所以…旁人总觉的人我们不会受伤,或者即便受伤了也能很快恢复...
我把头埋进身躯,冰凉刺骨。
我以为我会哭,像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第一个人类朋友死去时一样。
但我没有,只是有些低落。
因为不论活多久,只要心还在跳,就不会习惯悲伤。
我不恨他,这么多年,想杀我的,太多太多了。
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这冰冷的、常年不见光的洞里,又只剩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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