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111）

　　枪管发出沉闷的响声，肖战撤了手，枕头中飘起几片雪白的鹅毛，打着转儿地落在病床或就近的地板上。

　　慢慢枕头被暗色的血浸透了一块。肖战的唇角紧抿着，心里像有一座山被抬起了一角，倏尔轻松了许多。

　　尽管那座山并未移除，但他终于可以仰头吐出一口浊气，为他的心肺换进一点点新鲜空气。

　　肖战低头看了一下，还好，没有弄脏手。

　　肖战在病房的卫生间里仔仔细细地用洗手液洗了两遍手，很有耐心地在烘干机上烘干了手，才拧开门走出去。

　　林书言就在门口，背脊靠在雪白的墙壁上，眼镜后的眼睛虚虚望着前方的某处，表情是看不出情绪的空白。

　　之前守在外面的人已经全都被他撤走了，肖战没关门，在他面前站定，说，“不进去看他最后一眼吗？”

　　林书言缓缓地摇了摇头，抬头冲肖战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说，“不看了。会做噩梦的。”

　　他不知道这些年林旭辉有没有时常做噩梦，有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噩梦拖进地狱。

　　他不想这样。

　　有些事，能逃避的，为什么要逞强呢？

　　林书言站直了身子，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斯文淡然的样子，礼貌地对肖战说，“肖少，合作达成，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肖战不置可否，抬脚向前走，微微偏了偏头，说，“我已经让你的两个哥哥在股份转让协议上签了字。至于林旭辉的那部分怎么拿到手，林少爷应该自有办法吧？”

　　林书言轻轻点了点头，说，“这就不劳肖少费心了。”

　　林旭辉现在应该还没凉透，随便找个人割了他的手摁个手印就行了。这种事再简单不过。

　　两个人并肩走出医院，还未踏下院门外的台阶，肖战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他顺手摸出来，打开看了一眼。

　　然后他突然站住了。

　　林书言也脚步一顿，疑惑地转头看向肖战。

　　他怔住了。

　　他从未看到过肖战眼底露出这样磅礴显眼到刺骨的杀意。

　　这个与他同岁的男人，凭借一己之力在道上混得风生水起，杀了无数人，受了无数伤，践踏着无数人的尸骨走到今天。

　　但他一直是冷淡漠然的，眉眼间偶尔会有一丝对所有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倦怠，此外很难有多么强烈的情绪。

　　在林书言眼里，肖战跟他是同一种人。但又比他更狠，更豁得出去。

　　可能是因为他一心想活着，肖战给他的感觉却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眷恋。

　　——即使面对林旭辉时，他都是淡定从容的。

　　什么事能让他如此失态？林书言想。

　　肖战把手中的手机死死捏着，指节泛白，因为太过用力而止不住地颤抖着。

　　“秦洧。”林书言听见他森然地说，“我要你的命！”

　　安峰康坐在轮椅里，在顶楼观景。齐叔站在他身边。

　　秦洧发来了一条信息，安峰康示意齐叔将手机递给他。

　　他打开看了一眼，将秦洧发过来的照片放大，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多漂亮的一个孩子啊，是不是？”

　　齐叔依言看了一眼照片，低声说，“是，老爷。”

　　“老齐，”安峰康看着前方的山峦，说，“你来我家多久了？”

　　齐叔毕恭毕敬说，“11年了，老爷。”

　　“这么久了……”安峰康似乎有些没想到，感慨了一下，说，“当年的老人所剩无几了，上一段姓肖的时代都快成为历史了。”

　　齐叔似乎也回忆起了曾经的日子，并没有说话。

　　安峰康说，“你当年也是跟我们一起摸爬滚打出来的，怎么就安心做一个管家？要是你当初愿意听我的跟我一起打拼，现在我也能更轻松一点了。”

　　齐叔顿了一会儿，说，“当年的事……对我打击太大了，我没有那个魄力，不想再走这条路了。”

　　那一场血腥担得起“屠杀”二字，在生死场中混惯了的也难以忘却。

　　安峰康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说，“我也没打算强求你，只是我能信任的人太少了，所以忍不住感慨一下。”

　　齐叔微微佝偻着腰，说，“老爷，不必担心，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了。”

　　安峰康点了点头，叹气说，“是啊。早点过去吧。我已经不想再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