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 六、报仇心切

远远的青山上，火红色的烟霞正从天际边缓缓蔓延开来，几只白鹭排成长队鸣叫着自天边划过，淡黄色的夕阳为周围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辉，朦朦胧胧间恍若幻梦一场。

“哗哗”的流水声自不远处的高山传来，隐约还能看见鸟儿穿梭于林间，时不时发出几声脆鸣，一位背着行囊的少年方才将脚挪向光滑的石阶，那石阶之上的亭子内便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林师兄——”

她口中的林师兄乃沧垣山掌门白若羽的弟子林玄，此番到南羽山是为拜访掌门苏墨染，不巧的是掌门出了远门，本想原路返回，路经此处却听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但闻其声，不必见其人他便知方才呼唤他的是何许人也，那个跟屁虫竟然早已经在这儿等他了，此时此刻他真想一发内心的悲鸣：那个小丫头能不能别缠着他了，可…却拿她毫无办法。

“师兄，快过来——瞧我手里的是什么？”遮阴亭中，只见冷湫雪嘴角弯弯，满脸洋溢着灿烂的微笑，正用一根食指逗弄着卧在掌心的一条浑身长满绿毛的小虫子。

乍一看那便只是一条寻常的毛毛虫罢了，可它缓缓蠕动间头顶上原本弯向背部的红触角赫然显露，向前摆动开来，如芝麻般大小的白点稀疏地布在触角之上，而它的脚多到足矣与千足虫相比，爬动间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没有多加犹豫，林玄拔出佩剑，大步上前用剑尖将那虫子挑起，用力一甩将它丢入了河中，见那小河中溅起小小的水花，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他才舒了一口气。

正欲走进遮阴亭，怎料方才还笑得正欢的冷湫雪忽然蹙起了眉头，嘴角的笑意早已消失得了无踪迹，似乎对于林玄方才的做法十分不满。

她盈溢着怒气的双眸紧盯着他，有些出人意料的，她的眼中忽然滑落下晶莹的泪水，就这样由怒转为泣，她趴在石桌上，将脸整个埋进手臂间，委屈地哭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扔了它，我费尽千辛万苦才从集市里买来的。”

“师妹，那东西有毒，稍有不慎都会要了你的命。”林玄上前抚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就像是一位大哥哥正有爱地提醒着年纪尚小的妹妹一样体贴耐心，未料冷湫雪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震惊到久久不能平静。

“我当然知晓，它要是没毒我养它做甚？”冷湫雪抬头揉了揉眼，似乎较之方才的愤怒倒是平静了不少，只是那双昔日纯净的双眸却好似染上了污垢，不再明亮清澈了。

林玄愣了愣，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他凝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庞，曾经一众师兄弟都认为小师妹太过幼稚、天真了些，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如今他们又该怀念起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师妹了吧，毕竟…那个她已经回不来了。

见林玄正愣神，冷湫雪却忽然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就像是猜透了他内心所想一样，没有慌乱、更不胆怯，而是眨了眨眼，歪着头，颇有分俏皮的模样，问道：“林师兄看样子是知道我要做什么啦？”

林玄理了理衣衫，正对着冷湫雪坐下，又再次抬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回答知或不知，喉结上下动了动，他的口微微张开，后又合上，担心自己接下来的话会不会伤害到她，迟疑间原本训斥的话语最终只化为了一句：“莫要冲动。”

“呵～”冷湫雪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中满含着讥讽，看向林玄时那笑意也全然感觉不到一丝心情的愉悦，“师兄，你莫不是在袒护那个杀人魔？”

这话让林玄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她…拿那虫子的确是要害人的。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其实是一条蛊虫，假若人被下了此蛊，那虫会吐出剧毒的唾液并一点点地撕咬、腐蚀人的内脏，直到人死去只留下一具空壳，如此狠厉的手段让人不寒而栗。

冷湫雪的语气有些冰冷，字字都透着一股寒意，恍若此刻是霜雪的化身，林玄愣了愣，话语也因她这近乎警告的语气而变得断断续续，“怎…怎么会呢？”

“师兄…其实我只是想为我爹报仇，这世上的人不是都说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嘛？我没有错，师兄能理解的…对嘛？”也许是在害怕什么，冷湫雪忽然一改先前的态度，拉着他的衣袖说道，眼角还残留有淡淡的泪痕，湿润的双眼望向他时有些楚楚可怜。

看她那模样分明是在求他切莫要去告状，不然要是让谁知道了南羽山的弟子生起了害人之心，她不但损了南羽山的名誉也定是要遭受重罚的。

林玄见她如此，知她心底的矛盾，她本性不坏，只是报仇心切，这样想着便也由方才的愤怒转为如水的平静，“师妹，你说的事我自然能够理解，只是…这虫子纵然是剧毒无比，它也不能跋山涉水，独自爬去魔教，你若要下蛊，就必然要有媒介，若是将它带去，那时一旦暴露了身份后果不堪设想，你明白嘛？”

“我…明白。”冷湫雪低下头，说这话时声音都弱了几分，那模样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微风将长长的发丝吹拂到她的脸上，落寞与神伤便自然显露，但放在裙上的双手却一点点紧握，心中似有不甘，她忽然抬起头，一双满怀期冀的眼正视着林玄，怯怯地问道：“林师兄…会帮我嘛？”

“我…”林玄陷入了沉思，湫雪是他是自儿时便一同玩耍的挚友，平日里她有什么难处，他必定是第一时间出手相助的，但如今他却不得不再考虑一番。

众人皆知慕霜华的武功之高强，纵使朝廷派出锦衣卫捉拿她，不也被她轻易逃脱？县里的衙门于她而言都是形同虚设，下蛊这样的手段虽然略显高明，可却需要有人能近得了身，再出其不意地将蛊种在她的身上。

所以……湫雪师妹这无疑是将他往火坑里推，再加上前不久师傅白若羽从魔教狼狈不堪地归来，他若暴露了身份，怕是魔教会将矛头指向沧垣山，到时所有的后果岂是他一人能够承担的。

见林玄久久没有答复，冷湫雪便知他的忧虑，她俯下身子凑近他的脸，睁大了眼睛注视着他，就仿佛在往他心里灌输一种使之振奋的力量，她低声道：“师兄若是为难的话…”

“不，不为难。”未等她将话说完，林玄这便算是答应了，果然…愈是柔弱的躯体愈是能够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她的眼里透出的光令人捉摸不透，在不经意间便悄悄摄走了他的心魄。

见他呆愣的模样，冷湫雪悄悄弯起了嘴角，带着不易被察觉的笑意注视着林玄，清纯的脸庞却与这透着一丝诡异的笑容格格不入。

傍晚的阳光如一缕缕金色的细沙，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落在松软的草地上，茂密的树林中弥漫着一股树木的清香，隐约间可以瞥见几根高大的石柱矗立在林间，恢宏的气势令人深感震撼。

石柱边的一座竹亭中，两人相谈甚欢，苏墨染嘴角荡漾着笑意，久久不散，而楚婉兮那被面纱遮掩去的薄唇也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一双眸子中蕴含着犹如清泉般的明澈之色。

“想不到…前辈您也如此深明大义。”苏墨染斟了一杯清酒，恭敬地递了过去，话语间流露出浓厚的敬佩之意，看向楚婉兮时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

楚婉兮闻言笑了笑，伸出白皙的手接过酒杯，却只将它放于桌上，并未饮下，“江湖的事应由江湖来解决，但江湖也应有一条规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苏墨染一愣，却并不准备提及当年那无辜惨死的百姓，对于慕霜华，他似乎已有了新的认识。

他冲她神秘一笑，轻扬的嘴角浮动着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狡黠之意，楚婉兮霎时间心生狐疑，可再看他那有些诡异的笑容，他已将笑意收敛得了无踪迹，当真令人捉摸不透。

“那天你可演了一出好戏，只可惜…暴露得太快。”楚婉兮故作冷漠，斜眼瞥了瞥苏墨染，眉宇间透着一丝高傲，清冷的眸光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再次提起那场失败的计谋，苏墨染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让前辈见笑了…只是前辈既已知晓那是个圈套，又为何会来？”

怎料接下来的回复却是出人意料，“心情好。”楚婉兮又如那日一样漫不经心地丢下这三个字，而后带着些戏谑的笑容看向苏墨染，话语间颇有些嘲弄的意味，“你抓了我魔教的人，又在田中埋伏了数百名人手，如此大动干戈引我前去，我若不配合你演这出戏，你自认为的万全之策落了空，岂不成了笑话？”

“倒也不算演戏，若不是您出手相救，我想我恐怕真要把命丢在那儿。”苏墨染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试图缓解此刻据实相告的尴尬，若不是那时他的身上还带着旧伤，他怎会打不过本门弟子？

“哦？如此说来…我竟真是救了你一命。”楚婉兮闻言颇为惊讶，一双眸子睁得老大，将苏墨染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仍是一脸震惊，半信半疑，“若真是如此，阁下武艺有待磨练呢。”

苏墨染不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但若论武艺，他自是比不过慕霜华的，可笑他还曾扬言要杀了她，倒不如像她说的一样继续磨练，只是不知能否等到那时。

不知不觉中，暮色从远山外暗暗袭来，原先堆满晚霞的天空渐渐平淡了下来，当最后一抹斜阳眷恋地抚摸着地平线时，隐约可以瞥见的弦月昭示着夜色的降临。

“对了，在下还有一物要归还。”苏墨染看了看天色才发觉自己忘了什么事，连忙从怀里掏出玉佩，递给对坐的楚婉兮，“这是在下那日于河畔捡到的，不知这可是您那徒儿的玉佩？”

楚婉兮一愣，她还以为这块玉佩再也寻不回来了，没想到竟是被他给拾了去，好在她的身份没有暴露，她接过玉佩笑了笑，回答道：“还真是呢，我那徒儿很顽皮，我怕她将玉佩弄丢了…便替她保管了，只是没想到…我竟也将它给弄丢了。”

“哈哈~”苏墨染忍不住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无事无事，前辈您看这不是又回来了嘛。”

天色渐渐愈来愈暗，苏墨染起身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衫，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说道：“天色不早了，能与前辈畅谈，在下实感荣幸，不知以后是否还能有此机会，今日便就此告别了。”

说完，他便转身迈着健强有力的步子向远处走去，柔和的月光倾泻而下，将他的身影晕染上了层层光晕，修长的背影让人恍惚间产生了幻觉，待他转过身时，才看见那飘逸的墨发飞扬，俊朗的五官衬上似笑的容颜定格住了时光。

也许是这皎洁的月光为他添了丝仙气，白日里看他却不似这般惊艳，而今却让楚婉兮的目光由平静转为痴迷，待身后的秋姨拍了拍她的肩，她猛地一惊，才发觉她已盯着一片空地看了许久，竟也不自知。

“怎么，魂儿都被他迷走了？”秋姨绕到她跟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全然不是在同她开玩笑。

“怎么会呢？秋姨您误会了，我不过是…见一只漂亮的鸟儿从这儿飞去了。”楚婉兮连忙摇手，随意编造了个理由，试图搪塞过去。

“鸟儿？”秋姨面露狐疑，环顾了下四周，奇怪的是就连一声鸟鸣都未听见，又望了望楚婉兮，见她神色平静，并无什么不同，这才放下心来，问道：“你可有从他口中打听到你师父的消息？”

楚婉兮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眸光黯淡了下来，忽然间一个想法在心底萌生，思量了片刻道：“我想…换一个身份去接近他，听人说师傅她是在南羽山失踪的，他多少会知道一些的。”

“你……”秋姨看向楚婉兮的神情忽然有些许复杂，但沉思了一会儿，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叹了一口气，嘱咐道：“此去小心些，不要和他走得太近，打听到消息就赶快回来，不要多做停留。”

“知道了，秋姨。”见秋姨第一次这么爽快的答应，楚婉兮却是有些意外的，欣喜得一下扑进了秋姨的怀中，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夜携着微凉的风拂过青翠的树木，拂过连绵的青山，也拂过无边的大地…繁星点点，流光皎洁，当清晨火红的朝阳越过地平线，昨日便已结束，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