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我不知道一辈子够不够，但我只有这一辈子，不是很长，马上，就过了。
1.
“来了？”他没有起身迎接，只是懒懒的靠在床头，不过也是，他连捏住杯子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哪还站的起来，“见过王瀚哲了吧。”
“啊，是。”
“他给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
他闭上眼睛轻轻笑着，深吸了一口气，我的心倒是一抽一抽的疼，没敢再上前一步，没敢再看他的眼睛，生怕他从我眼睛里看出一丝心虚。
哪怕他什么都知道。
“这样啊，也很好。”他没有往下揭穿我，依旧眯着眼乐道。
我最怕他这样看着我笑，小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
他每回这样笑，都是他瞒了我什么大事，而且且这些大事一定是关于他的，这一切都怪他的那句想让我一辈子平安喜乐。
他想让我平安喜乐，方法就是，一切都瞒着我。
十岁那年他过生辰，张府里办的很盛大，京城里的所有大户人家都来贺喜，我也在，白天他要和张老爷一起应付各种达官显贵，只有晚上才是属于我们的。
“你看这星星多亮。”我坐在四方大院的围墙上，对着站在院子中间的他喊，他从小体弱，爬不上围墙，只能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我和天空，“快上来！”
“阿幻，你该知道，我上不去。”他没好气的笑了笑，深黑的眸子里映出漫天星辰，“你替我看看吧！”
“今天是你的生辰，只看着管什么用？”我从墙上一跃而下，拍了拍身上的灰，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他身边，“对着这天上的神仙许个愿，说不定就实现了。”
“我不信这些。”他还是看着我笑，很温柔，但莫明感觉还藏着些什么。
“哎呀，试试嘛。”
“嗯……”他故作苦恼，“那我……”
“一愿天下太平，百姓无忧。”
“二愿世间良人，终成眷属。”
“三愿吾友某幻，平安喜乐。”
“你许得愿没一个是为己，不可惜这好机会吗？”我不解他的愿望究竟是为何，不禁为他感到不值，“你真不为自己想想？”
“说说而已，何必当真。”
“说你是木头，你还当真无趣。”
一年年过去，到头来，这“说说而已”的愿望，一个都没实现。
“你总是这样。”
“什么样？”
“无趣。”
“哈哈哈。”他笑起来都是无力的，阳光洒在他身上，都像是会把他晒得灰飞烟灭一般，“你很了解我的。”
“你说让我平安喜乐，我想你没实现。”
“十岁的事，哪还记得那么清楚。”
“你不该忘。”
他抬眼瞧我。
他总是这样，什么也不说。
“那皇帝老儿当真要许你安平公主？”十七那年，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事的，他什么都瞒着我，一定要瞒着我到天下人都知道了再告诉我，“我这就进宫！”
“诶！你进宫管什么用啊！你还能打陛下一顿不成？”他死死拉住我，往高府走着，“回家吧别闹了。”
“我堂堂丞相之子！我就不信老皇帝不给我面子！”
“给你面子？怎么给面子？让你娶了安平公主去？”他叹口气，一步步继续走着。
“我，我，”我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气急败坏的咬着牙，“反正你不准娶她！你娶了她，就不理我了，就没时间陪我一起下棋，一起谈天了！”
“哎哟，这是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那酸味儿我隔着几条街都闻见了。”他假装捏捏鼻子，打着趣，“醋精！”
“你说我是什么都行！反正不准娶！”
“我不娶她，也要娶别人”。
“也不许娶别人！”
“那我娶了你去？”
“你！”我气不打一处来，一甩袖子，呛他道，“好啊！你敢娶，我就敢嫁！”
“小心你爹打断你的腿！”
“那就随他去！我只要嫁你！”
“……”他倒是不说话了，只是定定的看着我，眼神里不知带了什么滋味儿，没有再跟着我闹，“好了，别闹了，回家去。”
“你要是真娶了那公主！就别来找我了！”
“回家去吧。”他低下头不看我，只是像我摆摆手。
“少爷！回家啦少爷！”沈妈妈找到了我跟前，朝张秋实行了一礼，“大公子，我家少爷不懂事，您别恼他。”
他点点头，没看我一眼，一眼都没有，转身就回了张府。
“张秋实！你要是真娶了！就别来找我了！”
“砰——”
后来我很少见到他了，因为战乱。
“你还说，要天下良人，终成眷属。”我继续说着。
“这姻缘之事，谁又能知。”
“你还是娶了她。”
“……”他又低下头去。
“你不该骗我。”
“你没娶她，她离开了京都。”
“是啊，那安平公主有了心上人，在大婚之夜与那小子策马远走高飞了。”他声音很轻，轻到能被风声盖过去，我却字字听得真切，“皇帝想要把她抓回来，给我一个交代。”
“这不，直到天下大乱，直到他战死在黄沙中，都没能给我一个交代。”
“你放走了安平公主，你知道她有心上人，你派人护送他们出了城，派人藏了他们一辈子。”
“我只是不想看他们有情人却不能终成眷属。”
“哼，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多讽刺。”我红了眼眶，转过身去，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眼泪，甚至不想让他看到我的情感，他好像就是那样冷冷的，对于我的情意从来都是那样。
他二十八岁那年，天下大乱。
他国联手犯我疆土，来势汹汹。
我父亲带兵谋反，在战场上亲手杀了皇帝，挟持了宰相，为了和他国谈判，把张秋实送到了敌国为俘。
这是我唯一一次顶撞了我的父亲。
“你还是那么不成器！”我跪在大殿外，不停的恳求父亲，恳求他放过张秋实，真情对他来说就像狗屁一样，反倒激怒了他，“我要你这儿子，有什么用！”
“好啊，你这样为他求情，你送他去！”
“父亲！”
“滚！”圣旨从大殿楼梯的顶端滚下来，一直滚到我脚边，“你别想着带他走，他已经服了毒，若没有敌国特有的解药，他活不了。”
“……是。”
“药很难喝吧。”我走上前，蹲在他榻边倒了杯茶喂到他嘴里。
“嘶，不记得什么滋味儿了，倒是呛得很。”张秋实咂摸着嘴，终究没有想起是什么味儿，“王瀚哲应该熟，刚被灌了这药。”
“你可以去问问他。”
“嘁，现在人都该凉透了。”
敌国皇帝姓王，心肠毒得很。
看到张秋实和我，只是一个劲的大笑，随即笑道，
“高丞相怎么舍得让他的宝贝儿子来送俘？哈哈哈哈。”
“莫不是知道了你们的情意？”
“啧啧啧，又是一对亡命鸳鸯，你不会以为我真要跟你父亲谈判吧！”他咧嘴看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打仗嘛，哪有不流血的？”
“只要你俩死了，老头子肯定会跟我们打一场，何乐而不为呢？哪还需要多费劲派那使臣。”
“来人，把两位带下去，好好照看着。”
“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他一字一句的说着，玩味的看着我们。
“王瀚哲挺会演的。”张秋实突然的一句话拉回了我的思绪，“他不坏。”
“是啊，你的心事他能知道，我却不能。”
王瀚哲并没有告诉我，张秋实的毒是没有解药的。
直到现在，他快死了，我才猜了个七七八八。
后来，王瀚哲输了。
王瀚哲在被我父亲处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我。
他说，他快丢掉所有城池时，去找过张秋实，说这是他最后一次陪他喝酒。
张秋实说，他们很快会再见的。
“可我快死了，就后天早上。”
“我也快死了，可能晚你一步。”
“是啊，我把这茬忘了。”王瀚哲不是个好皇帝，一生就爱些打打杀杀，但他除了给张秋实下毒，也没做过什么其他事，“毒还真不是我下的，你们丞相趁你昏迷，派人捏着你的下巴硬生生给你灌进去的。”
“他杀了我父亲，为除后患，我必然要死。”
“啧，真狠毒。”王瀚哲感叹道，“这些某幻知道吗？”
“不知道，所以拜托你告诉他。”
“为什么不是你？”
“我啊，我，不敢。”
“哦。”
转头间，他费了些力气躺平了下去，闭上眼睛。
“喂，别回忆了，陪我，再多说些话。”
“……”
“你知道，我不愿你只为他人着想，因为我心悦你。”
“我知道。”
“我不愿你娶妻，因为我心悦你。”
“我知道。”
“不愿你被俘，因为我心悦你。”
“我知道。”
“你愿我平安喜乐，我不知，从何乐起。”
“你平安喜乐，不能因我。”
“我只能为你。”
“谁知你……呵，只有一句不敢。”我自嘲的笑笑。
“我这胆子，一辈子也没练出来，我不知道一辈子够不够，我只有这一辈子，不是很长，”
“也，马上就要过了。”
“某幻，愿君，平安喜乐。”他像小时候那样双手合十，额头上多出了一层薄汗。
“不是为我。”
半晌，他不再出声，嘴角还带着笑。
我神情有些恍惚，抬头，天光大亮，记忆乱作一团，只记得，张秋实在十岁那年许了三个愿。
一愿天下太平，百姓无忧。
二愿世间良人，终成眷属。
三愿吾友某幻，平安喜乐。
终成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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