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先生，弦师

她其实很讨厌某些回忆。

虽说她其实活了不止几百年，但偏偏她最刻骨铭心的记忆都是她化形为人后发生的。她不想去回忆，却偏偏忍不住去回忆，又靠着那些她并不喜爱的记忆清醒地活在这世间，甚至都没有一个倾诉的人。也不能说没有，之前，是有一个东西陪她挺久的来着，可它后来跑了。

若是此刻她身在金陵，还能找个自己熟知的地方换换心情，但自己现在却是在京城，对于过去从未踏出金陵半步的她来说，真真是有点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思绪了。

她只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慢慢地，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听到了一阵清越的弦音，仿佛跨越时空般落在她的耳边。

她循着声音，走进了一处幽静的小公园，彼时人们已经开始工作，因此公园里人并不多，多数是来此遛弯的老人。再往前走，是一个人造假山，上面有潺潺的水流，落入了地下的池水里。

池边坐着一位青年，背对着他，怀里抱着一把三弦，弹得忘我，就连头顶的钢丝球都仿佛无比专注。

啊，原来还是熟人呢。江南心想。

她与七队的人其实还算相熟，毕竟七队大多是年轻人，比较爱玩，经常撺掇她去各种地方玩，每每惹得张云雷吃味。对这位小先生，江南的了解却并不是最深的，平素相安无事，他二人也都不是什么热情的人，故而，虽从别人口中得知周九良会弹弦儿，亲耳听到却还是头一回。

一曲终了，周九良罢了手，转过身来看看是谁在身后听了这么久。

“江南？”他略微有些错愕。

“先生。”江南向他点点头。

周九良默然，自己曾经提到过她可以叫他九良哥，但江南对所有人的称呼都正常，只有对着他会一板一眼地叫先生，让他总觉得自己在她眼里是不是个老学究。

不过这可冤枉了江南，毕竟，在她的印象中，那位冷冷淡淡的弦师，一直都被称作先生的。虽然那段风云岁月早已不再，昔日故人对面不相识却也令人唏嘘。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还走到这里了？”周九良可是知道玫瑰园里那几位拿江南多么要紧的，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出来的？

“有些事，算是笔生意吧，需要我处理。我处理完了，就随便走走，也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了。”江南语气听不出任何不妥，可周九良偏偏问道：

“是有不开心的事情吗？”他竟敏锐如斯！

江南恍然间想起了那位从来都淡漠无比的弦师先生，他也是能一眼看穿旁人努力想要隐藏的心思，这个能力还真的是，与从前别无二致。

“倒也不能说是不开心的事，只是有些想不明白。”江南摇摇头，她才不会为了一个痴心妄想的凡人不开心，只是想不透为何千百年过去了他们依旧毫无长进。

“想不明白，那就不要想了。这世上让人难解的事情多了，难得糊涂。”小先生轻轻拨了拨手里的弦儿，慢条斯理地说道。

江南愣了愣，眼前的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通透，当年，透过茶香氤氲，他也是这般淡淡地说道：“人生只求半称心，难得糊涂。”她笑了笑，“先生说的是，是我又钻牛角了。”顿了顿，她看着周九良，目光难辨，“先生，你真的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周九良：“在下荣幸。”一本正经的冷幽默，偏偏江南心情放松了不少。

“先生，再弹一曲儿吧，我想听秦淮景。”

周九良未有应答，手底下却动了起来。弦声在耳畔响起，似又将她带回了昔日的秦淮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