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

初恋（十)

　　我父亲上初中时，学校离家十几公里。

　　全家八九口人，一天每人一勺干萝卜叶子煮水。这个就是一家人一天的主要充饥口粮。

奶奶饿得背都驮了，对孩子们说：“屋檐下还有不到 二斤干萝卜叶，吃完了你们就喝西北风吧！”

　　我父亲睡在锅门前的草窝里，刚醒，就摘了摘粘在头发上的一些碎草节，还没站稳，就摔倒在草铺上，饿得实在爬不起来了。

　　父亲在庙头中学读书，离我们家二十多里地。

　　他每天早出晚归的，一天下来走了四五十里路，又冷又饿，还得经过一个好大的乱坟坑，不小心便踩着腐烂的大小尸体。

　　“大大！妈妈！这学不能再上，饿得实在走不动了，再上就直接饿死在路上了。

　　“我们一起四个同学，三个都已经饿死在路上⋯⋯”

　　从那以后，只上了半个学期初中的父亲，就辍学呆在家中。虽然父亲只上半学期，可是在这个时候，却是学历最高的高材生。　　父亲在三年自然灾害中，六个兄弟，饿死了五个，父亲在大难中，拣回了一条大命。

　　父亲渐渐长大成人，到了结婚生子的年龄。　　一九六三年，父亲经媒人介绍定亲结婚。

　　听母亲讲，她结婚那天，父亲家租了一辆自行车去带亲，遭到外公外婆拒绝，是外公外婆请他们那里的大花轿把我母亲抬来的。

　　母亲说，她结婚的时候，两家也没花五十块钱，连吃都没有，那有钱结婚。

结婚那天 ，家里请不起客人，家里亲戚朋友都没有。

　　第二天早上，奶奶要脸，叫我母亲做饭，可什么都没有。

后来，母亲才得知，奶奶叫母亲做饭，自己偷偷到邻居家借了一小把玉米和玉米杆放在一起在石磨上磨了玉米糊烧了一顿照出人影 的玉米稀饭。

　　一个月后，母亲回娘家过十八天回来。

　　家中唯一的粮食玉米杆都被吃完了。结婚时借的邻居家门帘、床单等等的结婚礼物都还给人家了。

　　母亲气得回娘家过了一个多月才回来。

　　母亲说，她刚嫁过来，在生产队里干活时，别人都能在田里偷点粮食藏在腰里，她是新娘初来乍到不好意思做小偷。

　　放工回家奶奶就讲她，说难听的话给她听。

　　母亲说，她受不了奶奶的言语，背起竹篓直接去玉米地偷玉米，到了玉米地头，队长正挨着一个个翻口袋检查，身上确实没有东西才让人回家。

　　队长见我背了个篓子，你还背着篓子来偷，胆大包天，我们还没走呢！你就来偷了？赶紧回家！　”

　　母亲被队长的话辱得一转身，眼泪汪汪地回家转。

　　三年以后，日子稍微好了一点点。　　一九六六年二月十六日八点钟左右，一个小小的生命来到人间，母亲生下了我。

　　听我母亲讲，她生我的那一个月里，生活十分艰苦，虽然从三年自然灾害中逃过了一条生路，日子稍微好点，一年分得的几百斤山芋几乎要坏掉一半，只有几十斤粮食，可还是稀饭都喝不到。

　　生我时请村里的接生婆生下我。接生婆不收接生费，两个红鸡蛋和几块糖果就算是接生费用。

　　母亲说，就这两个鸡蛋和几块糖果都没钱买，还是从邻居家借的。

　　她做月时，一个月也没吃三个鸡蛋。

　　她说做梦都不会梦到今天这样的生活。

做月子身体本来就亏，加上没有吃，根本就谈不上什么营养，没饿 死活下来了就是万幸。

稀得每天可以当镜子照的玉米稀饭， 也喝不饱，一个月没吃二两油，那时没钱买油，都是政府供应的，一个月二斤油。

　　我满月那天，家里的院子里挤满了人，连土院墙上都爬满了人，他们都是来争红鸡蛋喜糖来的。

　　说我外公送来三四十个红鸡蛋和二斤糖，没够邻居来争的，多少人空着手，一肚子气回家了，有一个王二奶没争到喜糖给孙子，见到我母亲，有二年都沒理采我母亲。

　　母亲说，她分家时，爷爷奶奶分二十斤坏山芋种，四斤玉米，这就是全部家产。

　　分家以后，父亲在大队是水稻技术员，西北荡一大片稻田，贯称沭阳的小西湖，时任省委书记许家屯曾亲自来父亲管理的小西湖参观过。

　　父亲也因此受到公社、大队领导的表扬。

　　父亲和母亲经过三年的努力，奋斗。

　　在一片沙滩地上建起了一个家，三间土墙草房。　　三年的时间里，第一年，父亲自己用独轮车取土填沙塘，一年赚了三十块钱，去外地买了十几根大毛竹做房料。

　　第二年，攒了四十块钱，备了大梁、柴巴。到了第三年备好了稻草和工钱，其实，没有工钱，但是请人干活要供吃饭。

　　备好了建房材料，用了三年的时间，建时却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建成了一个家。

　　这个家，就是现在我们隔壁父母亲住的房子！

　　我们家二百块钱买下下放户的这个房子，没有人家能买起的。”

　　这个就是我们家的苦难史。

　　讲到这，我的眼晴润湿了，泪珠一滴滴往下掉。　　兰花见我流泪她也忍不住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我们现在还有这霉山芋干吃。就已经不错的。”兰花非常严肃的说。

　　“是啊！肚子虽然饿点，但比起父母的日子好多了。所以我们要好好努力学习。将来好好挣钱，孝敬父母。”我朝兰花深情的点点头。

　　两个小时的午休，饥饿被我讲的故事冲到九宵云外，很快就过去了，我和兰花俩忘记了饥饿。

　　到了下午上课的时间了，我和兰花俩一前一后的进了教室。

　　这时，我坐在课桌前，肚子饿得咕咕叫，才知道难熬的饥饿再一次侵扰着我。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晚学的时候。

　　母亲煮了整整一大铁锅山芋稀饭在家等着我回家吃。

　　我一连盛了六大碗，兰花先吃三碗，我吃三碗。

　　母亲今天感觉奇怪，问我今天怎么吃了这么多，连忙问我吃几碗，我瞒了两碗，说：“不多啊！就吃四大碗。”

　　妈妈非常吃惊的望着我，我说今天头都饿晕了，肚子饿得前墙贴后墙，我说四大碗算什么？邻居家的小孩饿得坐在妈妈烙饼的旁边，一边烙还不够一边吃的呢！一口气吃了十六张玉米煎饼。

　　我和兰花俩在我的住处吃完晚饭，云朵就急匆匆地跑对我和兰花俩说：“走！今晚带你们俩去看电影！”

　　“在哪？”

　　我兴奋地几乎蹦起来。

　　“明庄大队！放晚学的时候听明庄的一个同学讲，说他们大队今晚放电影！”

　　“我们大队有两个月没有放了吧！明庄大队结束了就挨到我们大队了！”

　　“兰花！我们好时间没看过电影了，走吧！”

　　公社电影队每一个月或者两个月一次都要按排每个大队放一两场露天电影。看露天电影是那个年代最高级的精神娱乐享受。若能看一场电影，比过春节时吃好东西还过隐。

　　兰花非常爽快地说：“那骑上你们家的自行车怎么样？我来带你们！”

　　“好啊！”说完，兴奋的去家里推自行车。一摸脑袋，“糟糕了！车子是和二叔家合伙买的，一家骑半个月，还没有轮到我们呢！这可怎么办？明庄离我们这大约有四五公里路呢！”

　　我立马转身对她们俩解释。

　　云朵说：“那我们三个人一起带小跑，现在还赶得上。”

　　“那不行！不看我也不两条腿骑马路，你们等着，我去把我家的自行车骑过来。”

　　大约有半个小时左右，兰花骑着她家的自行车车飞也似得骑进了院子。

　　兰花骑着自行车，云朵坐在前面大杠上，我坐在后面的后座上，三个人一辆自行车。

　　兰花骑着自行车，好像很吃力，不象一个人骑行的速度那么快了。

　　“兰花，下来让我带着你们俩吧！因为我是男子汉！”

　　“让你带，你才学会几天，翅膀还没硬，就想飞？没门。这个时候你想我们三个人都到河里下饺子吗”

　　“你带我们？想得美？想占便宜是吧？那谁坐前面大杠上，那不就是坐在你的怀里吗？臭美吧！你。”云朵调皮的眨着她那双鬼眼睛说。

　　“云朵！你听说今晚放什么电影吗？”我问。

　　“正合你们俩的意思！”

　　“什么意思？”

“ 外国电影 《永恒的爱情》。”云朵向兰花扮了个鬼脸说。

　　兰花一个巴掌飞块的打在云朵的屁股上：“瞎说！我打烂你的屁股。”

　　我一时无语。

　　这时，兰花一个手撑拢头，车头一扭，车身一㨪。车头没了方向，连人带车一直掉进路边的小河里⋯⋯

　　深秋小河水不凉，是冷。

　　三个人在小河里扑通扑通地乱折腾一起，才连人带车爬上岸来，三个人被冻得上下牙齿在打架，一个个像遭了雷暴雨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云朵苦着脸说：“电影快散场了！还看吗？”

　　“还看！看你个头！都怪你这个乌鸦嘴。”兰花说。

　　“还不赶快回家换衣服，冻死了谁负责？”我说。

　　兰花垂头丧气的推着自行车，云朵一手搭在兰花的肩膀上，没精打采。我手握着自行车后座架，跟在后面推行着。

　　谁也不提“电影”二字。电影没看成，三人却成了个落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