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码头的草坪上,正举办着一场稍显简单却足够奢华漂亮的婚礼。
苏桃穿着雪白的婚纱,亦步亦趋走向站在前面等待的白六断。她神色如常,眼里却有一丝紧张。
白六断拉过她,难得有耐心笑着听司仪讲话,苏桃声音很低,也很轻,似乎可以随风而散。
“我们…下午就走么?”她问。
白六断点了点头,仍然是笑着:“嗯。认真听。”
司仪问道:“白六断先生,无论贫穷和富有,无论健康和疾病,你都愿意娶苏小兔小姐为妻吗?”
白六断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司仪又问:“那么,苏小兔小姐,无论贫穷或富有,健康或疾病,你都愿意嫁给白六断先生吗?”
苏桃心下忽然猛地一晃。
还未等她回答出来,枪声,警笛声以及人群的喧哗声就传了过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们寻着声源望去,苏桃心下一紧。
是他们!他们来了!
白六断拧眉,未说任何话,拉着苏桃就要往码头上跑。
梁琛的声音不算太大,却很清晰地飘进了苏桃的耳朵里:“白六断在那里!快追!”
几秒钟的时间,他们身边已经围了一群警察,黑压压的枪口,将他们的出路堵死了,就算插翅也再难逃生天。
白六断判断得出现在的形势,他暗暗握紧了苏桃的手。
梁琛见苏桃雪白的婚纱,微微一愣,眸光闪了闪。
“白六断,举起手来!”梁琛端着枪,喊道。
忽然一个警员跑了过来,在梁琛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苏桃知道,那是当场处决白六断的批令。
梁琛对着白六断吼道:“你的人已经全部被捕了!站住!不许动!留你全尸!”
苏桃眼眸中闪过稍纵即逝的湿润。她白六断拥入怀中,使他背对着警察们的枪口。
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白六断,盯着他俊美的面容,像是要将他刻进脑海中。
那天他的西服衬衫上的扣子一直系到领口,显得衣服有点小。黑色的西服外套上绣着复杂而精致的图腾,很儒雅。剑眉星目,眼神深邃而明朗。
她心中发狠,在他背后向梁琛做了开枪的手势。
子弹从四面八方飞来,击穿了白六断的后背。
白六断身体猛地一震,晃了晃,他以为他们也同样要打死苏桃。他将她整个人都裹进怀中,死死的抱住她。
苏桃声音带着颤抖:“白六断,你放开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却很执着:“我不放。”
“有枪射你,你也不放么?!”
“不放!”
梁琛他们以为苏桃被挟持,火力更强了。因为他们都曾听说白六断那神乎其神带着迷信色彩的“法力”。在不清楚敌人会耍什么花招的时候,谁也不敢放松警惕。因为看到白六断还没有倒下去,即使他已经被击中了心脏,他们谁也不敢靠近。
但苏桃很清楚,白六断根本就没有法力。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从袖中掏出那把匕首来,亲手刺入了他的身体里。
她声音发抖,却极为坚定:“我叫苏桃,是一名国际刑警。因为完成了关于你的任务,很快,就可以做刑警长官了。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她故作轻松的挑眉笑着。
白六断怔了怔,手慢慢的松开了她,向后倒下。
枪火也停了下来,天地间忽然变得寂静无声,安静的可怕,静的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声。男人僵硬地,似乎是以单膝跪地的方式在地上。
他嘴唇忽然动了动,她默默的凑近了,听着。
“看来…这个东西,还是没能送出去啊。”他颤颤巍巍的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已经染血的水晶球,手无力的垂落下去,水晶球碎了。
碎了,全都碎了。
苏桃茫然地感受到白六断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直到全无。他还是单膝跪地的姿势,静静地,像是昨晚那样睡着了似的。
她看着他们带走白六断的尸体,以及处理后面的各项事务。她作为最大的功臣,这些琐事是不必她操心的。
苏桃一个人站在原地。她慢慢蹲下,看着那被摔的支离破碎的水晶球。她将那些玻璃一片片捡起来,任由它们将自己的手扎得鲜血淋漓。却始终一声不吭,好像只有这样,痛觉才能转移。
她又是把疼痛的感觉从哪里转移到手上呢。
婚宴当场残留的,之前那个大大的横幅已经掉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在风中轻轻摇晃着,内容是:白六断先生。
她轻轻抚摸着这个名字,嘴里喃喃道:“下辈子,做个好人吧……然后遇到你印象里的那个苏小兔吧,你爱她,她也爱你…”苏桃说:“可惜今生,苏小兔,查无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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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在回来时,我知道陆明月的电话为什么一直打不通,换了梁琛与我对接。不是因为我暴露了,而是因为陆明月已然身死。
至于顾寒川,他很早就说过“功成不必在我”这样的话了,他也实现了自己的预言,那个身怀绝学,心怀天下正道的白衣少年,与他心爱的人一起死在了凛冬的大火中。
传闻大火之后,人们见一只鸿鹄涅槃于烈焰中,漫天的火光映照皑皑白雪,火凤凰飞向那连回忆之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终彼太阳,照彻人间。
那时寒冷的冰雪融化,化做春水。寒木春华,阳和启哲。
有时候,能共赴黄泉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在这之后,我因为那耀眼的功勋,成了最有政治影响力的刑警长官,慢慢的,又恍惚间立了不少功,我绝佳的枪法和对于毒贩的丰富经验,全部师承于他,后来官越做越大,最后竟然成了公安部长。从一个青涩懵懂的少女,经历无数次九死一生,直到来到荣耀的荒原。
可我却没了当初坚定明晰的目标,“建功立业,出人头地”这样简单世俗的目的在成为公安部部长的那一刻起,消散的一干二净。所有人都清楚,这是我一生的华巅。
真的是吗。
这些年,梁琛对我多番暗示,在他,在旁人看来,我和他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我总是笑着,委婉也决绝的抗拒他火热的爱意。终于他有一天,终于有所察觉的问我,“你是不是对有些人,还念念不忘?”
我答:“当然…”望着他惊惧的眼神,我淡淡含笑:“当然没有。”
他长舒一口气,说:“吓死我了,你下次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啊。”
我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闭目养神,享受午后的明媚春光。远方,曾经那座高耸的太和集团的大楼,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多欣欣向荣的企业。
在下个月,我去远疆视察缉毒工作,“有点危险”对我来说就是不危险。
他死后的十一年,我三十二岁,终于给等待了十一年的梁琛开出了一张空头支票。我告诉他,等我回来,就嫁给他。
西北的大风猎猎而过,吹得我的大衣哗啦哗啦作响,毒贩的心理防线已经完全崩溃,他只是下意识的挥动了枪支,我却猛地上前一步,他吓得一激灵,扣动扳机,子弹便飞入了我的胸膛。
换句话说,我是故意往他枪口上撞的。幸好他们都不相信这一说法,因为没有人可以理解。人们总是只相信他们所能理解的事物而已。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轻轻的在不知谁的耳边嘱咐,将我的骨灰撒入大海,哪怕一半也好。因为另一半骨灰,说不准要因为自己荣耀的功绩,安然躺在烈士陵下。
我也算鞠躬尽瘁了。从此帝国太平盛世,再无大盗移国。
关乎伟大,关乎荣光,跨越我们这代人死生的痛苦,旋转燃烧成火焰,在苍穹之下绽放光芒。
我不是讨厌梁琛,也不是讨厌那些年来我的追求者们,只是每每看着他们的眼睛,我都忍不住的想问:“你们能有多爱我?”
因为曾有人,爱我如生命。
如果你问我爱不爱他,就请你想想,那年,我也才二十出头年纪,情窦初开,他那样温柔待我,给予我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与爱意,我真的没有一点点心动么?
可是,信仰,荣光,正义,从不屈服于儿女私情之下。
到此为止了,我做出了令我自己引以为傲,却又同时痛苦万分的抉择。
世上,再无苏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