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玦尘1

祖神踏破虚空而去，独留四位真神掌管神、仙、妖三界。千年万年，海枯石烂，沧海桑田。然诸事都非祖神所料，神心难测，玄一叛出神界为魔，又恰逢混沌之劫难降世，于是这新生的三界主神自出生以来便背负起拯救三界的重担。

　　长渊殿彻夜灯火通明，小神兽火麒麟红日暴躁的用蹄子挠着地，自昆仑运来的坚固的青石都被刨出个坑，犹觉不能解心中躁郁。

　　神界无雨，四季如春，长渊殿门前的一株白玉兰开的正好，翠绿的叶子焕发勃勃生机，香气一路从殿前传到殿内。

　　馥郁香气萦绕鼻尖，云川自昏沉中苏醒，神思恍惚的分不清白日或是夜晚，口渴难耐，正要下床找水喝时，一偏头就看到窗前一个白衣翩然的人影。

　　昏迷太久后乍见天光，眼睛刺痛的想要流泪，闭眼忍了忍，再想睁开眼时眼皮重逾千金，可初见的第一眼的身影太过深刻，一袭白衣孑然一身，孤独的好似昆仑之巅的一点微末霜雪，竭尽全力强忍着酸涩睁开眼，视线直至落在床前之人身上。

　　白玦过腰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玉兰花样式的白玉坠子和几缕调皮的发一同垂在身前，俊美面容上是她不曾见过的落寞和沉痛，好似有人将他打破揉碎，又生生用残破的血肉重新塑造成这幅模样。

　　“…白玦……”她开口唤道，声音沙哑好似剑刃滑过石地，喑哑嘈杂难为听，为了白玦的耳朵着想，明智选择闭嘴。

　　白玦将云川扶起揽入胸膛，早有准备的喂她喝了些太一真水，沉默而坚定的握着她一截小臂。

司火之神的体温略高，烫得云川身体一僵，她张口含住杯沿，初喝时觉得杯中的水极苦极涩，拧着眉头多喝了几口才品出一丝甜味。

　　白玦将下颌抵在云川头顶，声音竟比她还要涩然，低沉中带着沙哑，“你睡了三十年。”

　　云川想问一句真的是睡而非昏死，可察觉到白玦语气中的沉重，不想再在他心口捅上一刀，遂作罢，嘻嘻笑道：“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自幼贪睡。祖神在时我小憩能睡一整年，吓得春神以为我坐化，连夜给我修了个墓。”

　　那时春神对着她眼中含泪嘴角带笑的下了一天的花瓣雨，直接用花瓣把她给埋了，若非路过的天启疑惑神界哪来的花瓣堆成的小土包问了春神一番，春神得逢神就说上一句大快人心。

　　白玦：“还需再睡多长时间？”

　　“……”

　　这神活了几十万年，怎么还是如同初见那般不会说话？怪不得这么多年爱慕他的女神不知凡几，可到现在都没能讨到媳妇！

　　云川咳了咳，抿唇咽下血腥之气，笑容转向涩然：“神生漫长，白玦，你多保重。”

　　“……”

　　“多谢你护我身躯三十年。我在若水埋了几坛好酒，若不嫌弃，就当是报你此恩。”

　　“……”

　　“天启非无心之人，他心从不在我处，我又怎能怪他无情。”云川顿了顿，低声道：“白玦……”

　　小臂上的温度让她定了定神，强撑着精神打趣：“要是以后三界发生了什么趣事，记得写在纸上烧给我。”

　　她理不直气也壮的说：“特别是关于你这根木头的！万年老铁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花！”

　　白玦：“……”

　　她的脊柱已毁，早已直不起身，只能软趴趴的倚着白玦，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有春神那个坏家伙！给她个坛子让她哭，然后用她的眼泪酿酒喝！”

　　“白玦，你记着天启还欠我几坛好酒，是于桃林之春采集的雨露与不老泉水在凛冬将至时酿制而成，入口软绵，味道甘甜，回味无穷……”

　　“说起酒来我可就不困了，听说炙阳真神也会酿酒，且手艺不差，听风神说他在不周山山腰隐秘处开通一处地窖，里面藏了好些用稀少灵药酿的酒，都放了万年！万年！我的天，我真想尝尝……唉，要是能尝上一口炙阳真神酿的灵酒，哪怕此刻毙命我都心甘情愿……”

　　她顿了顿，难掩倦意的闭目，十分克制的打个哈欠，再开口声音又低又软，宛若呢喃细语：“我寿命已尽，本命之源却尚未耗尽，要硬生生再熬百年，待全身精血燃尽后才可魂飞魄散，我那么怕疼，怎么熬的过啊……”

　　她扯着白玦的衣袖，葱白的指尖滑过云锦织成的缎子，眸中星影扇动，流转着几分悲切与凄然，低声唤道：“白玦呐……”

　　白玦握着她的手，垂下睫羽，道：“我在。”

　　她道：“这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若有来世，浮梦丹也好，忘情水也罢，定要斩情丝、拔情根，做一个无心无情的神，再也不理会情情爱爱。

　　可惜没有来世。

　　“白玦，若是闲暇为我寻一本讲述求而不得便放手的话本可好？我有些后悔。”

　　后悔当初一条道走到黑，以为自己可以捂化太初殿那株紫罗兰的心，却没料到一腔真心错付。

　　她倦怠的阖眸，浓密纤长的睫羽像是破茧的凤尾蝶翅膀，挣扎着扑闪。

　　她软着声音呢喃一句，“我自降世以来，还未曾喝过由星辉凝露酿成的灵酒，可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司水之神再难掩心中悲恸，握着云川小臂的手发颤，声音沙哑不堪，“我给你酿，你睁开眼看看我。”

　　怀中的人久久没有回答，似沉沉睡去，又似无声无息的死去。

　　门外的火麒麟等了太长时间，早已按捺不住心中躁动，在门外唤了一声：“神尊！”

　　他急吼吼的说：“三界主神已然降世，其余尊神已赶往乾坤台！”

　　“……本尊知晓。”

　　白玦沉默着将云川平躺在床上，闭目收敛情绪，恢复神色寡淡的模样。

　　他挥手推开门，背脊挺直，面无表情的脸让人看不穿心中汹涌的悲伤。

　　似乎战神合该如此，一双冷然的琉璃色眼眸掠过万事万物，却无一物可入他心间。

　　如此千年万年，俗世与他了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