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蕴的声音虽然很轻，但也没有逃过时影的耳朵，他面上表情并没有变化，甚至也未曾投过去一眼，他只是转过身，对着大司命微微点头示意:
“师兄。”
神官时影，乃是大司命的师弟。
“时影。”
便是到了现在，大司命也还是有些诧异自家师弟这般无动于衷的反应:
“我请你来的目的，刚刚传信是已经说的很清楚。楚蕴是你的弟子…眼下，你认为，该如何处理？”
大司命这话说完，白衣青年的目光才转向楚蕴。
少女青衫染血，雪白明艳的面容难掩疲惫，脸颊上还有着几道血痕，加之被捆仙锁束缚了身体，整个人看上去…
狼狈极了。
但是即便这般狼狈，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也依旧是明亮的。
时影沉默地看了少女好一会儿，未发一语。
围观的其他弟子也奇异般地齐齐沉默了下来。
他看了很久。
久到大司命都有些摸不准他的主意，久到楚蕴的眼眶红的都已经落下泪来。
…他终于动了。
青年无悲无喜地抬了步，一步一步，走到少女面前。
“师父…”
楚蕴情不自禁地低喃出声。
然后她听到青年平静的声音响起:
“阿蕴。”
他嗓音很轻地唤她，一字一句，明明很轻，却宛若惊雷一般在她耳畔炸开:
“…你可知错？”
…什么？
她的表情猛地僵在了脸上，蓄在眼眶里的泪也像是忘了掉下来——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她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一个原本美好，后来却很荒诞的梦。
后来梦醒了，她也疼够了。
…
梨花飘落，落在眼纱上的时候，楚蕴才猛然惊醒。
…她又做那个梦了。
梦里是青年冰冷的面容，嗓音漠然，一字一顿:
“阿蕴，你当知错。”
她当知错。
可她…根本没错。
“今日感觉如何？”
陷入回忆的思绪被熟悉的声音打断，楚蕴眨眨眼，顺着声音“望”向来人。
来人身着一袭很浅淡的紫衫，面容清绝，一双瑞凤眼，敛在长睫之下，清浅又漂亮。
很出色的长相。
但是很可惜，楚蕴现在并没有办法欣赏。
“好多了。”
抚了抚眼上的白纱，楚蕴很平静地回答他:
“话说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以为你不会问。”
眉眼间浮现出很温柔的笑意，青年弯了唇角，抬步走到她身边坐下，然后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叫…”
“容寻。”
容寻。
楚蕴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她曾经为仙道九嶷山少神官，便是后来身份变换，那也是尊贵的少司命，这二者之间区别并不大，唯一有的，也就只有星云之女的差异而已。
她的周围，都是仙道的天之骄子，能被她记住的，也都是各道的知名人物。
她没听过容寻这个名字。
“我们不认识…”
少女嗓音淡淡:
“…那你为何救我？”
“你不认识我，但我却是认识你的，少神官。”
青年弯起唇角，语气温柔:
“我不是修者…但是医术还不错，少神官，你曾经照耀过的人太多了，自然不会记得我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距离我第一次见你…”
“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很久很久…
楚蕴不知道她说的很久很久到底有多久，她其实不是什么喜欢怀疑别人的人，但眼下这个情况，她也不愿意随便信任别人:
“你的消息有点落后，我…已经不是少神官很久了。”
“不落后，我知道，你后来不是少神官了，也知道，你如今亦不想做少司命了。”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柔:
“你一身灵脉所系之地为眼…你断了你自己的灵脉，所以才会双目失明…想来，你是用斩断仙途的方式…偿还了九嶷山。”
说到这里，他的嗓音顿了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不过…这些和我唤你少神官都没有关系。”
楚蕴冷冷抬眸:
“那什么才与之有关系？”
“都没关系。”
容寻垂了眸，很认真地看着她:
“我唤你少神官，是因为…”
“你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少神官。”
…我的少神官。
楚蕴。
“…那我要多谢你。”
神情淡淡地移开目光，楚蕴起了身，指尖接住一瓣落下的梨花，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
“这个季节…梨花不应该还开着吧？”
如今距离她离开九嶷山已经有两个月了…梨花与桃花开花凋零的时间很相近，没道理那时桃花已经谢了，如今梨花却还在凋零。
“我以为…你会喜欢梨花。”
容寻没打算隐瞒:
“我之前救过一位大能…他欠我一个人情，我用这个，来换此地的梨花永不凋零。”
永不凋零…
“…那你这个要求，还真是亏大了。”
楚蕴没说自己喜不喜欢，也对容寻口中的大能不感兴趣，她只是很平静地阐述事实:
“用一个救命的人情…去换一个虚妄的永远…”
“容寻。”
她很郑重地喊他的名字，不知道是在说他还是在说她自己:
“这不值当。”
“…一点，也不。”
她在虚妄中活了十九年，如今才发现…虚妄，永远只是虚妄。
她对身份的转变没有太多的遗憾…对仙途的断绝也没有多在意，她只是很想知道…
曾经说的话…怎么就可以那般轻易的忘记呢？
是真的毫不在意，还是有别的原因？
楚蕴想了整整两个月，也都没有想出其中的原因。
她只是不明白。
她只是想不通。
对错对她来说真的一点也不重要，她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的信任。
师父…
“值不值当…不是只有自己才懂的么？”
青年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而坚定:
“少神官，楚姑娘，我们讨论的话题还是不要太多了，这对你的伤势可没有什么好处。”
“若你心有不甘，想讨回一个公道…想弄清楚一个真相…待你伤好起来…说不定，我就有一个办法了。”
“…但现在，你还是要好好养伤…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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