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

夕阳西下，只剩几缕残光轻轻地斜射而下，映出一片余晖。一场大雪，就在此时，不期而至。

距离洛璟琰匆匆将浑身是血的洛墨夜抱入乾英殿并急召若干太医已过了三个时辰，期间殿中竟是音讯全无。

“贵妃娘娘，”冯公公看着冒雪而来的萱贵妃，忙迎上前去，“哎呦娘娘，这大冷天儿的您来做什么啊？”

萱贵妃免了礼，道：“听说太子殿下回来时情况不太好，这会儿又半点消息也没有，可急坏了本宫。冯公公，祭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公公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附耳道：“其实倒也没什么，不过是祭礼完毕后几个小贼妄图偷袭陛下，本来那几个小贼已被剿灭，殿下却受了伤，那倒也罢了，谁知那刀刃上，是涂了毒药的…”

“中毒了？！”萱贵妃一惊，忙道：“那可有解药？”

冯公公瞅了瞅紧闭的殿门，道：“解药还没有，不过有众太医在，殿下定会没事的。娘娘，这天寒，您先回宫去吧，等殿下一醒，老奴便去只会您一声儿。”

萱贵妃听闻，也无法，道了谢，便由侍女搀扶着回宫去了。

眼看萱贵妃走远，冯公公回头望了望，叹口气，“若要如此简单，又怎会几个时辰毫无半点消息？”

——————

乾英殿。

洛璟琰负手立于一边，静静地看着床上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洛墨夜。负在身后紧攥的双手，已是骨节泛白。

洛墨夜躺了三个时辰，他便在这守了三个时辰。

洛墨夜苍白地唇边时不时有一股股鲜血涌出，一旁跪候的小太监手中原本雪白的手帕，已换了不知几次。

太医收起最后一根针，擦擦额间的冷汗，起身道：“陛下，殿下体内的毒已暂时压住，不过若想完全解毒，还需找到解药啊…”

“朕明白。”洛璟琰声音微哑，揉了揉发涨的额角，摆摆手，“你们下去吧。”

众太医长呼一口气，起身退下了。

“你们也出去。”洛璟琰对一众宫女太监道：“告诉冯德胜，给朕严守殿门，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宫女太监应下，鱼贯而出。

洛璟琰缓缓走至床前，轻轻坐下，生怕惊动了床上的少年。

尽管毒性已被控制，那感觉，该是不好受吧。

洛璟琰拿起床边的手帕，轻轻拭去洛墨夜唇边残留的血迹，少年皱了皱眉，似是不喜被打搅，洛璟琰拂了拂洛墨夜额间的碎发，淡淡开口，“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洛璟琰拿起床边的手帕，轻轻拭去洛墨夜唇边残留的血迹，少年皱了皱眉，似是不喜被打搅，洛璟琰拂了拂洛墨夜额间的碎发，淡淡开口，“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洛璟琰话音刚落，一个黑衣男子渐渐从阴影中现出身形。烛火映照得半边脸忽明忽暗，竟是雌雄难辨得美。

男子唇边勾起一抹邪笑，道：“洛璟琰，十几年没见，你还是如此自负。你怎能肯定就是我？”

洛璟琰掖了掖洛墨夜的被角，头都懒得抬，淡道：“苏策，十几年未见，你还是这么幼稚。”

言罢，洛璟琰起身，看着黑衣男子，眼眸中抑制不住的冷光，“这毒是你们苏国皇族历代相传的秘毒，解药自然只有你们才有。若无解药，洛墨夜绝对挺不到明日巳时。你如此大费周折，自然不会这么轻易让他死，无非是想用解药与朕交换什么。说吧，你要什么？”

苏策恍若未闻，走至床边，缓缓摸上洛墨夜的脸，神色有一瞬间的迷离，“这便是洛墨夜么？果然，和她好像…”

“苏策！”洛璟琰脸色黑沉，似是忍了许久，“朕没功夫跟你耗，朕最后问你一遍，解药，到底在哪！”

“静儿，”苏策突然没首没尾地接了一句，抬头看着洛璟琰，玩味笑道：“用静儿来换解药，如何？”

“你休想！”洛璟琰怒喝，身侧双手不自觉地紧攥，身子竟有些微微发抖，双眸喷出的冷光直直射向苏策，想要把他击穿。

苏策见状倒也不奇怪，撩袍随意坐下，倒了杯茶，嘴角轻挑，“方才见你与洛墨夜当真是父子情深，现在看来，”嘲讽一笑，“也不过如此。”

洛璟琰眸光一闪，旋即闭了眼，将方才失态的情愫尽掩于眼底，再睁眼，眸底已是一片云淡风轻。

洛璟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苏策，淡淡开口：“苏策，十八年了，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苏静，永永远远，只是你的妹妹！”

“妹妹？”苏策挑眉，而后目光慢慢变冷，一字一句道：“那么，你以为、我又是怎么来的？”

洛璟琰微怔，震惊、疑惑、了然到最后的悲悯，终究只是闭了眼，不再说话。

“解药很简单。”苏策站起身，理了理衣服，看似随意，目光却是深不可测，“以血亲之血为药引，每日三次，服药七七四十九天，毒就解了。”

血亲之血！

苏策意料之中地看到洛璟琰脸色大变，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洛墨夜此时的“血亲”，除了洛璟琰还能有谁，洛璟琰断不可能用苏静的血做药引，况且放血七七四十九天，只有他是个人，就绝对禁不住。

“当然还有第二个办法。”苏策嘴角的笑意愈发张扬，“只需一人便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解掉他身上的毒，不过此人必定会因元气消耗过多而枯竭而亡。当然，此人必须是有条件的，至于有什么条件、这个人是谁，就需要皇帝陛下你亲自去查了，身为一国之君，这点本事总该是有的吧。”

苏策说完，深深望了一眼床上的洛墨夜，此时笑意却愈发冷峻阴森，“如此，我便祝我的小外甥，早日康复喽。哈哈哈…”说罢，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离去。

他料定，洛璟琰必定会选择第二条路。只是，洛璟琰，这第二条路，就要看你走不走得起了。

好戏，才刚刚开始。

“泠一！”洛璟琰满脸阴翳，话音刚落，一个黑衣人悄然出现，单膝跪地，“主上。”

“告诉靳棋，让他在最短时间内，把那个人挖地三尺也要给朕找出来！”

“是。”

洛璟琰目光阴狠，苏策，既然你想玩，朕奉陪、到底。

——————

翌日，雪停。

乾英殿内，岁月难得静好。

洛墨夜半靠在床边，面色依旧苍白，愣愣地看着洛璟琰手端药碗，一口一口地喂自己喝药。

静谧的大殿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沿发出的清脆响声。洛墨夜机械地张嘴，咽下；张嘴，咽下。

尽管早在第一口时，洛墨夜已经敏锐地察觉到汤药中的异味。但面对洛璟琰深邃而柔和的眸，终是压下异样，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地咽下。殊不知，衣袖下紧攥的双手，已是发白。

温馨的气氛，就在此时突兀地被打破。

“苏策的话，你还真敢信。”干瘪，冷硬。

洛璟琰敏锐地感觉到面前的洛墨夜身子猛地一僵，勺子送到嘴边却没有动作，眸中闪过一丝丝…恐惧？

大殿中不知何时站立着一个灰衣男子，银白色的发被整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戴着半个鬼纹面具，另一边脸有一道疤痕从嘴角直到耳后，双眸微眯，明明看着洛璟琰，冷冽的眸光却不知射向何处。

“你什么意思？”洛璟琰倒是并无意外，放下手中的药碗，望向灰衣男子。

灰衣男子未置一语，双眸似是无意，扫向洛墨夜。

洛璟琰低头，竟发现洛墨夜的手不知何时攥紧自己的衣袖，不住地颤抖。

“都在这呆两天了，让冯公公把你送回太子府吧。”洛璟琰道。

“是…”

洛墨夜咬了咬唇，话语中带了些许颤音。

说罢，像是逃开什么，匆匆下床跑出大殿。

期间，灰衣男子一直紧盯洛墨夜背影，嘴角淡淡勾起。

眼看洛墨夜走出去，洛璟琰才回头望向灰衣男子，拧了拧眉，凝重道：“查出来了？”

——————

走出大殿后，洛墨夜并没有回太子府，而是游荡在宫中，心如乱麻。

他…竟然回来了？！

熟悉的容颜，熟悉的声线。这个男人，总能轻易地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这回，洛墨夜莫名地，竟想要逃避。

狠狠地踹远脚边的一块石子，耳边却传来一声“夜哥哥！”，让洛墨夜不由得头疼。

洛墨夜转身，只见身后小魔头洛青萧飞奔而来，直直扑到洛墨夜怀里，勾起洛墨夜脖子，笑嘻嘻道：“夜哥哥你终于醒啦！听母妃说你昏迷了一晚上，你再不醒，我差点要去乾英殿找你啦！”

洛青萧不怎么温柔的动作正好碰到洛墨夜左臂的刀伤，脸刷得惨白，缓了许久，才无奈地拽开洛青萧的“魔爪”，道：“哥哥没事，只是睡了一晚上而已，现在好啦。”

“夜哥哥，我想去你府上玩，天天待在宫里，闷都要闷死啦。”

“萧儿，哥哥这两天有事，等上元节陪你玩好不好？”

“哼，你说的哦，到时候不许反悔！”

“知道啦知道啦，你一个人出来的吗？快回去吧，小心贵妃娘娘着急。”

“切，她才没工夫管我嘞，天天和姐姐待在宫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那我只好找小祥子玩去了。”说着，挥挥手，一溜烟，跑远了。

洛墨夜望着洛青萧的背影，默默地笑笑。这样的童年，真好。

待洛墨夜收回思绪正准备回府时，猛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灰衣男子好整以暇地抱臂而立，嘴角微微上挑，玩味地看着洛墨夜。

“小夜儿，好久不见哦。”

洛墨夜怔在原地，瞳孔猛地放大，抿了抿唇角，正欲当作没看到，径直向前走去。

“啧啧啧，人家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我比你那糟心父皇强太多，你也不用这么无视我吧。”

干硬的话语从灰衣男子嘴边缓缓吐出，让人听来不由得起鸡皮疙瘩。

洛墨夜僵住。

灰衣男子缓缓向洛墨夜走去，双手轻轻搭在洛墨夜肩头，淡淡道：“你说是吧——嗯？”

洛墨夜脸色蓦地煞白，不多时冷汗慢慢从额角滴落，咬紧了下唇，双肩剧烈地抖动着。

“早该听话些嘛，也省的我费时费力教你规矩。哦，多么痛的领悟…”

灰衣男子缓缓松手，退后一步，淡然望着眼前拼死忍痛的洛墨夜。

洛墨夜双手攥了松，松了又攥，良久之后，终是垂眸跪地，微微侧过头，似是不甘，一字一句道：“徒儿鬼殇，参见师父。”

面前的灰衣男子，正是洛墨夜童年继洛璟琰之后的第二大噩梦——影夜楼长使靳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