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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一纸烟雨

温酒许华歌

印象中的雨似乎从不像现在一般,雨丝带点,翠绿的树叶被雨点打落在地,连连绵绵的小雨已经下了三天了。

入冬的天气开始变冷,滚烫的热水在锅中翻滚,冒起白气。清淡的茶水入口却找不得一丝滋味。

往常这茶并非我亲自动手,只不过过去了那么久,不习惯也该习惯了。

人已年过半百,身体也大不如前,只是偶尔能从模糊的记忆之中找出那么一个前半辈子于我而言分外重要的人罢了。

还是一场雨,天际蒙上了一层灰色,柳叶下垂滴落晶莹的水珠,我站在码头边,听着母亲的告诫,敷衍的点点头,目送他们的船只离开。

那时的我和很多人年少时一样,总爱和父母对着干,没事就爱去书房,撕下墨迹未干的纸张折纸玩,虽然每次都会被骂,但也丝毫没有悔过。

还会在每一次母亲忙前忙后没空管我的时候翻墙出去玩,然后在母亲发现之前再翻回来,倒也没少让母亲省心。

家道中落之前,我一直是一个贵族小姐,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学着琴棋书画,偶尔和母亲学学女红,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只不过,母亲与父亲去往外地回来之后,带回来了一个小小的男孩子。

我一开始并不喜欢他,因为他沉默,阴沉,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是在家中听课的,父亲与母亲连结数十载,才在婉好年华将要结束之时有了我,所以哪怕我是个女孩,也深得他们的疼爱。

那个男孩子与我差不多年纪,在来到我家之后,也与我一起被教书先生收下了。

父亲说他已经没有父母了,而我的父亲,在他即将饿死路边之时将其救下并带了回来,而且希望我能与他交好。

是同窗也罢,是伴友也罢,在他来到我家的数个日月里,我一直很讨厌他,因为教书先生说他是一个天才,年幼的我固执地认为是他抢走了所有人对我的爱。

我家经商,从不会涉足政治领域的任何,可最近来我家找父亲的人越来越多,大多带着兵器,而每次见到他们,父亲的脸色就会变的惨白,等他们走了,我就只能看见掩面哭泣的母亲和叹息的父亲。

他们什么都没有和我说,只是在那一年后,我的十四岁生辰,父亲将我和他送上了船,并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了好多话。

我看见他的神情从愠怒到平静,最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的心开始惶恐,我抓住了父亲的衣袖,想问他什么,可父亲回头,我只看见了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我和他坐在那条小船上,我拼命地呼喊着父亲,可父亲没有回头,只是越走越远。

那个曾经会大笑着举着我的男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苍老。

我们顺着小河漂流而下,他坐在船头,我看不见他有一丝悲伤,也许他就是一个冷血至极的人罢。

穿过荒无人烟的芦苇荡,天上又开始飘雨。我好像听见了母亲低低的哭泣声,恐惧贯穿了我的心,我缩在角落,不停地喘着粗气。

无数的声音和悔恨牵动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几乎麻木的大脑里只剩下回家这两个字。

我不知道我在什么时候睡着了,梦里我似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听见了母亲哼唱的童谣,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睁眼的时候看见的是蔚蓝的天空和他瘦削的下巴,身下传来热意,捂热了冰冷的身躯,他半环着我,目视前方。

我能感受到他被我压着的手微微发抖,意识清醒的瞬间我挣脱了他的怀抱。

昨夜哭了好久以至于现在喉间刺痛难忍。

他将水壶放在我的身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我自那天之后便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整日以泪洗面。

上岸之后,他一路带着我穿行在陌生的城镇之间,会保证我每天的饮食,却在每一次我提出回家之时发出不屑地冷哼,然后在我的手里放上一颗糖果。

我明白我的幼稚,但是当了十四年的贵族子弟,突然的变故如同天打雷劈。如果没有阿止在身边,我怕是已经饿死在街头了。

阿止是他的名字,那是他后来告诉我的,阿止来我家之前的生活,比现在痛苦千万。

后来的日子里,我接受了现实,再也没有提回家,只是尽量地收敛我自己,在这尘埃之中艰难求生。

我以前很天真,认为这个世界上都是好人,直到那一次阿止出去找吃的,那些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人撕开了我的衣裙,满是泥垢的手贴在我的皮肤上,我恐惧却无法抵抗,只能不停地哭喊,而赶来的阿止将我救下。

我抱着他哭了一整夜,那时才发现,其实阿止对我一直很好。

我们在山间的一间小木屋里住下,阿止会出去打猎或者去镇上换取米粮。

我做一些零碎活换取微不足道的铜板,不过阿止从来不用我干活得来的这些钱。

一次忽然感了兴趣,我让阿止在镇上给我买了一些针线和布料。

山间里的花花草草并不多,我见到的最多的便是洁白的风信子。我便采了这些花将其晒干,做成了香囊。

这种平淡的日子,持续的并不长。

第二年的春天,早春过后的第一场雨降临,不是书中所说的那种少春的绵绵细雨,而是夹杂的寒风的暴雨。

从早下到晚,雨势才稍微小些,阿止也回来了。让我意外的是,他拉着我的手,带着我坐船离开。

我们飘过熟悉的芦苇荡,隔着雨雾,春天的寒意丝丝点点,我看见了我曾经的家。

阿止为我撑伞,我麻木地一步一步向前移动,心里忽然什么都没有,只是走到那已经蒙上一层灰的朱红色大门面前,轻轻一推,大门便缓缓打开。

我看见了母亲枯萎的花圃,庭前被雨打湿的石台阶,堆放在围墙边,曾经我最爱踩着翻过去的石头堆。

我走进父亲的书房,所有的书籍,账本挂着的毛笔和墨研已经全部消失了。

以前我喜欢折纸玩的木桌上安静的躺着一把油纸伞,我将其打开,上面的绘图,是母亲曾经最爱的花。

我的眼前忽然就模糊了,什么都不在了,又好像什么都还在。

我和阿止最后还是离开了,不仅是因为我的身份特殊,更是因为我已经无法在那里再生存下去了。

我将香囊送给了阿止,阿止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个香囊,又看看我,缓缓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只知道从那一刻开始,阿止对我的态度……忽然就变得疏远了。

我开始感到不对劲,开始感到恐慌,我害怕阿止会像我的父母一样,抛下我什么都不说。

我记得阿止和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他要离开我了,哪怕我知道他本就不属于我,我没有任何资格将他强行留下来,但我还是会伤心,还是会无助的问他为什么。

他很平静,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说如果需要我了,便写信给我吧。

我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哀伤,只是站在那木屋之下望着他。我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山野之中。

雨似乎变得更大了,我悠悠地回过神来,手中浅淡的茶水已经凉了,我木然的盯着那杯茶水,缓缓地将它倒在了窗下。

后来呢?后来我便每月给他写一封信,或长或短,寄去的是携着湿漉气息的信件。拿到手的是干燥的,有着狂草笔迹的信件。

从每个月一封到后来每日一封,写下的字越来越多,虽然每次阿止的回信总是字数很少,但我也心满意足。

在那一年之后,我的阿止便彻底消失了。寄去的信,再无回音,石沉大海。

不记得是那之后过去的多久,清晨清醒的时候,我看见了门边安静躺在桌上的香囊和那封我昨日刚刚寄出去的信。

香囊上绘制的“止”字,让我心跳漏了一拍。我抓起油纸伞就跑了出去。

在茫茫雨雾之中,我大喊着他的名字,可没有任何人给予我回应。

我重新烧了一壶热水,坐在床边,望望着铜镜里苍老的面容,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我止不住的去想,阿止为什么要离开呢?或许他是厌倦了这种生活,又或许是找到了他的家人。没有答案,因为我的阿止不会再回答我了。

冷风带着雨点卷进屋中,置于窗前的一个破旧的香囊下,躺着一封青色已经黄边的纸信,它将这漫长的四十几年的烟烟雨,收笼进洁白的风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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