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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女人也有春天

胖女人的春天

林之冻第二次入狱已经29岁了,那天他正在跟大哥操持老母亲的生日。老母亲74岁,从未过过生日,这次生日是林父去世前交代过的。

一周前,四个儿子跪在即将闭眼的老父亲床前,经年累月的卧床已经耗去了他所有的气力,每吸一口气都要用尽力气。他艰难地侧脸,看着靠着窗户坐的林母,她似乎能够感觉到老伴命不久矣,手扶着额头眼泪滚烫地留下,无声又无息,一如她的性格。

林父颤抖着手指向他一生最愧对也最感谢的媳妇那处,“我走了,她不能走,不要管忌讳,十月,初五……她生日。”

林母闻言眼泪如柱,枯如干柴的手落下,静静拍在床板上,几乎无声,但她听见了,她视力不好,却清晰地看见林父嘴角和煦的微笑,几个儿子儿媳顿时哭成一片,四儿子扑倒老父亲身上泣不成声。

他见到了老父亲最后一面,却没有尽过一天孝。他内疚地要死,抱着父亲身体,紧紧地不松手,奢求这样能挽留住父亲的一丝气息。

林母还是无声的哭泣,忙活人操持几个儿媳妇给林父穿衣服,三个儿子各自有自己的张罗,老四被人拉开,他瘫坐在角落,看着父亲干瘪地身体被抬起又被放下,喉间涌上一股咸甜,他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一时间房间里有些繁乱,忙碌的脚步都有自己的安排,隔辈孩子们哭得稀稀落落,周围的一切似光如电,模糊了片段,谁也没注意到,窗台角安静地扶着额头哭泣的老妇人,和,坐在墙角双手捂着脸颊,肩膀颤抖的男人。

林母眼睛不好,可见距离只有1米,那是生老儿子月子没做好落下的病根。

林母常年劳累,怀孕十个月体重只有八十斤,老四出生难产,体力没跟上,孩子生下来脑袋顶了个拳头大的青紫包,那个年代正经的医院要去40公里以外。林父外出打工,林母生了孩子第二天就带着四儿子赶上马车去了医院。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一个早上,林母将家里能用的被子都给四儿子裹上,打了个结实的结扣背在背上。

“驾。”一个响亮清脆的皮鞭声,伴随之后而来的马儿嘶吼划破寂静的乡间早晨,车轮卷起刚落地的雪渣,蹄蹄哒哒远离了院子。

马车被赶得飞快,一路颠簸,几次差点将林母甩下车,林母咬牙把缰绳和自己绑在一起,40多公里用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到医院的时候林母的头发冻上了冰碴,手脚已经冻僵,下不了车,就挪着从车上摔下,爬着进了大门。

儿子送医院及时,在医院住了三天,林母三天没敢合眼,过了危险期,回来的时候,林母眼睛红肿,眼角皴裂,手掌条条裂口,憔悴的模样吓坏了邻居,他们给林父打了急报。

林父五天后赶回来,见媳妇的样子,身体僵直无法言语,手中行李落地,他跌跌撞撞扑过去抱住林母,滚烫的眼泪落在林母脖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林母笑着拍了拍丈夫的肩膀,推着林父去好好洗把脸,准备吃饭。

那之后林父便再不去外工作,一心陪在媳妇和孩子身边。

四儿子自小体弱多病便受到了林家夫妻更多的照顾,慈母败儿,久而久之,林老四养成了任性霸道叛逆的性格,初中辍学,打架斗殴,赌博拦路,欺负小姑娘,成了七里八村有名的“臭流氓”。

到了婚配的年龄,却没人敢给张罗相亲。一晃荡到了25岁“大龄青年”了,父母着急,想尽办法托关系找对象,一家一听是林老四,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要说林老四人长得非常不错,眉峰凌立,眼神深邃,身形颀长,一头摇滚长发,配上鲜艳的花色衬衣,白色喇叭裤,算是上那个年代的“小鲜肉”。

没人敢跟他搞对象,那是怕了他的名声,可却挡不住暗恋他的一大波人,这其中就有村里的肥妹。肥妹家庭条件挺好,父亲承包了三十多亩的水稻,算是村里较早一批走入“万元户”行列的“领头羊”。

肥妹自小得了一场怪病,治好了之后就变得越来越胖,她学习成绩不好,又因肥胖受尽了各种嘲讽和白眼,老师都厌恶到不行,初中毕业后肥妹就不想继续上了,家里人一商量,给她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铺,也算有个能养活自己的营生。

林之冻经常去小卖铺买烟,时常会开肥妹的玩笑,肥妹从来不生气,还会脸红,因为她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她暗恋林之冻,日记本每一张都有他的名字,甚至将此生最大愿望由减肥成功改成了嫁给林之冻。

林之冻赊账、赖账肥妹惯着,林之冻冷嘲热讽肥妹惯着,林之冻拦路抢钱肥妹惯着……无论林之冻无论做什么,她肥妹都举双手双脚支持,哪怕收获的是林之冻的白眼。

慢慢地林之冻摸准了肥妹的心思,也利用这种心思,开始找各种借口骗肥妹的钱,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一年两年……小卖铺的收入供不上林之冻的花销,开始入不敷出。林之冻要买摩托车,找父母借了之后,手里差两千块钱,那个年代的两千块几乎是一个家庭的年收入。肥妹毫不犹豫拿出多年的积蓄,塞进林之冻的手里。

林之冻看着面前肥硕的身形,丑陋的面容,永远朝他憨憨笑的女人,心中一动,他觉得自己很窝囊,利用女人,不像个男人。

可愧疚是短暂的,当崭新的摩托摆在面前,他觉得一切都是肥妹活该。

90年代严打,林之冻因为抢劫被判入狱两年。林父一夜白发,林母眼病加重,林老大号召其他几个兄弟怂恿父母与林之冻断绝关系,被林父骂了一顿。林老大气不过父母惯着四弟,从此不再登父母家门。

老两口身体不好,家里的地荒了,儿子们都不管,肥妹一边经营小卖铺筹钱赎林之冻,一边给林家收拾庄稼,照顾二老。

未出阁的姑娘白上门贴冷屁股,对方还是个不成器的“臭流氓”,真是不知羞耻,不要脸面。

肥妹的倒贴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肥妹父母也没少骂她,肥妹跪在父母面前央求,“我一辈子不成才,因为胖被人嘲笑,每晚都做噩梦,她甚至想过自杀,直到遇见林之冻,我开始觉得人生有意义,他是我坚持活下去的动力。我就只有这一个愿望,即使不能实现,我也高兴曾经为他做过这些。”

有几个父母能扭过儿女,肥妹的坚持让父母放弃了阻挠。

肥妹身子胖,又从未下过地,刚开始干活时累的喘不上气,双手磨破,双腿浮肿得晚上睡不着觉,一瓶瓶地吃止疼药,她咬牙坚持下来。林父看着那个肥胖的身体从笨拙地挪动到灵活地穿梭在秧苗间,眼泪模糊了视线。

肥妹是个好姑娘,如果老四愿意,那就是他的福气。

两年的刑期减到一年两个月,这其中的功劳都归功于肥妹。

她拿出了所有替林之冻赎罪。

出狱后的林之冻却没有痛改前非,几个月后又过上了混账日子,一次喝醉酒后强奸了饭店的服务生还失手将对方眼睛弄瞎一只,他知道闯祸了隐姓埋名逃了出去。

林父因气伤身,一病不起,林老大悔恨不已,跪在父亲床头磕头求罪,林父知道自己的身体,他只有一个要求,死之前把老四找回来。

林老大动用了各种关系,又一年过去,还是没有林之冻的消息,两年的时间,肥妹从未放弃寻找找林之冻下落,也没有放弃过照顾林家二老。

第三年春天,林老四被找回来,押着跪在林父面前,那个身形有些佝偻,脸上一道狰狞伤疤的男人,像个蝼蚁般的躲了两年,在他的身上哪里还寻得到当年意气风发、放荡不羁的影子?

肥妹站在门口望着日思夜想的男人,心中一通酸楚和心疼,现在的林之冻可以用落魄狼狈来形容,可她依然觉得他是耀眼的,自己配不上他,隐藏着卑微的爱。

林父在林之冻回来后第二天闭眼。葬礼操持完,林之冻沉默地跪在父亲坟头,眼泪似锋利的匕首,刮着他的皮肤,凌迟着他的心。

林老大走过来跪在他身边,给老父亲磕了几个响亮的头,递给四弟一根烟,林之冻接过,兄弟二人盯着墓碑上镌刻着的血红色的字,均是沉默。

一根燃尽,林之冻跟大哥说了句“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牢固了原本藕断丝连的兄弟情。林老大将飘在父亲墓碑上的烟灰掸掉,“就剩下老娘了,你这里,”他拍了拍林之冻的肩膀,“该扛起来了。”

他站起来,看着四弟比自己还要驼的背,一丝心酸袭来,他叹了口气,“肥妹这姑娘不错,这么多年忍受着村里的白眼,任劳任怨的照顾爹娘,是个男人就别辜负了人家。”

那天,林之冻在坟地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顶着浓浓的黑眼圈敲开了肥妹家的门。

肥妹开门,看见林之冻很吃惊。她正要开口,被林之冻打断:“你喜不喜欢我?”

肥妹被问傻了,一时间没做反应,肥胖的脸上皆是疑惑和震惊。

林之冻抬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去自首,你要是不嫌弃,等我出来,一定娶你。”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不待肥妹回答,他不用听也知道肥妹的答案。

林之冻自首那天恳求警察等他一个星期,他要答应父亲的要求,给母亲过个生日。

头七,林母抱着林父的相片,吃了一大块的生日蛋糕。过了生日,她的眼睛就彻底看不见了。

因自首林之冻被减刑了,牢狱之中,林之冻积极表现,还作为污点证人帮助警方破获了拐卖妇女案。

林之冻出狱了,二进宫再出宫,他人生观发生了巨大变化,他去父亲坟前磕头,将未来的规划在心理默默念给父亲。坟前飘过一片落叶,旋转几圈,落在墓碑上,安静地听着这个男人的忏悔和希冀。

他应诺娶了肥妹,结婚当天,他看见肥妹快要裂到耳垂的嘴角,脸上是释然的笑。

肥妹开心地像个孩子,她的视线离不开林之冻,穿西装的他真帅,像极了那个总是穿着花衬衣、喇叭裤,嘴角写着张扬自信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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