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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场仗结束以后

末日时在干嘛?有没有空?可以来拯救吗?

3.迷惘的少女与翱翔天际的蜥蜴

    ……自己在做什么呢?

    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奔跑著。她冲出名为仓库的宿舍,穿过森林,跑过港湾区,由于没有地面可以继续跑,便从背后用力展翅飞向天空。

    珂朵莉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可是,她不得不如此。

    透过那场简短的模拟战(珂朵莉是这样解读),她大致能理解威廉想表达的意思。她参透了。因此,珂朵莉承受不了。

    目前军方所能配备的正常战力,和即将来袭的那群〈第六兽〉相比,不管怎样都无法稳操胜算。因此,他们决心靠牺牲来暂时提高战力。简单来说,现状就是如此。

    而且这样的状况有办法解决。提高现有的战力本身就行了。

    珂朵莉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她们没有发挥出遗迹兵器原来的力量。毕竟那些东西是古时候的精密咒器,即使不是,性能也已经下降了才对。何况又没附使用说明书,只能靠尝试错误来摸索启动方式,以替代品(妖精)混过使用者认证那关,设法让兵器强行启动而已。

    既然如此,只要晓得原本使用方式的人出现,状况当然就会彻底改变。

    要重新计算战力。可以再度把「不晓得会出现多少牺牲的胜利」和「十拿九稳却会出现最低限度牺牲的可靠胜利」放上天秤估量。

    这等于承认她们以往的战斗都错了。

    以往丧失的事物,其实都是白费而不必要的牺牲,这样的事实等于就摆在眼前。

    照以往做法而失去的事物,对于已经觉悟要自我牺牲的人来说,等于直接被断定其觉悟毫无价值。

    「开什么……玩笑……」

    半年前。

    预知到特大号〈第六兽〉将来袭的那一天。

    黄金妖精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被告知除了让魔力失控以外,没其他手段能将其击退的那个瞬间。

    「我明明那么害怕……」

    当然,珂朵莉根本就不想死。

    当她得知自己所剩的时间有限以后,就想了许多想做的事情。

    即使如此,珂朵莉还是哭了好久,逞强了好久。

    「我明明才刚做出觉悟……」

    她决意不再哭泣,是距今短短半个月以前的事。然而,现在眼角却热得不得了。

    可恶,谁要哭啊。珂朵莉心里越是如此逞强,越是抑止不住情绪涌上,变得随时都要盈眶。

    「唔……唔唔唔……」

    她眼睛用力,翅膀停止拍动。

    珂朵莉开始自由坠落。耳边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眼底可见又白又厚的云海。

    ──她觉得这样正好。

    在云中飞翔,全身就会沾湿。那样一来,流泪的证据不会留在任何地方。因此,珂朵莉任由自己的身躯往下坠。

    她没入云中。

    所谓的云,实质上就是高处出现的浓雾。即使看似棉花,摸起来也没有感觉,就算跳进其中也不会溅起水花。天上空无一物,那里只有白茫的视野,只会让她沾湿全身。

    「啊。」

    珂朵莉觉得状况不妙。

    她忘了非常重要的事。

    现在是秋天。冬天已近。

    而且,全身要是沾湿,会非常冷。

    「糟糕……」

    在天空飞翔时体力很要紧,这一点之于鸟或妖精都是不变的。寒冷会急速剥夺其体力。更重要的是,这附近并没有恰好可以用来休息的悬浮岩浮在天上。

    要设法飞到旁边的悬浮大陆?

    还是从来到的这片天空直接折回去?

    哎,两种做法都绝非办不到。然而考虑到回程,前者就不太实际了。既然如此,珂朵莉除了折返以外当然没其他选项,可是要乖乖采用那套方案又让她踌躇。

    怎么办?

    身体发冷哆嗉的珂朵莉一边在云层中倒栽葱地坠落,一边思考。尽管结论只有一个,她就是不想就范,硬是让内心产生纠葛。

    当珂朵莉如此虚耗时──

    「嗯……?」

    被染成全白的视野一角,忽然冒出了黑影。

    ──五分钟后。

    隶属护翼军之巡回侦察艇「巴洛克壶」,第二阶层小型作战室。

    好窄。

    总之就是窄。

    都称作小型作战室了,房间确实绝对不算大。不过,好歹叫作战室,房里还是保有可以容纳相当人数的最低面积。而现在,这个房间只有两个人。

    那么,为什么珂朵莉非得体会如此拥挤的滋味?

    答案很简单。因为两个人当中,有一个是身高轻易高过她一倍的爬虫族巨汉。身高多一倍,宽度也会多一倍,体重和魄力就有八倍。房间自然会变窄。

    珂朵莉用借来的毛巾使劲擦了头,然后仰望爬虫族人的脸孔。

    「……对不起,我突然就跑到船上来,『灰岩皮』一等武官。

    因为我看到你们的船在附近飞,忍不住就……」

    「无妨。尘风庵随时为尊贵的战士开启。」

    爬虫族人说完,便将盛著温热药汤的杯子搁到桌上。

    巨汉弯身细心地对待像玩具一样的小茶杯,那模样有种超脱现实的滑稽感。

    「谢谢你。」

    珂朵莉接下杯子,就口饮之。

    好烫,而且好苦。舌尖又刺又麻的感觉,让身体不自觉地僵硬。

    「不过,我在意你为何在此季节翱翔于云中。

    何况对你而言,重要的一战已近在眼前。发生何事?」

    「唔……」

    珂朵莉语塞。

    她迷惘、困惑、思索。然后,她开了口。

    「关于那一战……我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还说自己怕死,对不对?」

    「嗯?」

    爬虫族人扬起了单边眉毛,珂朵莉有这种感觉。对方当然没有体毛,因此那只是心理作用。

    「我想提……威廉二等技官的事。」

    「嗯。」

    珂朵莉明白。目前留守在那座仓库的「威廉-克梅修二等咒器技官」只存在于文件上,只是挂名的军人,然而换个方式来讲,那代表军方文件上确实有他这个军人。而且,在那份文件上,他的直属上司就是珂朵莉眼前这名爬虫族巨汉──「灰岩皮」一等武官。

    「他告诉我,有另一套和以往不同的战斗方式。

    实际上,他也稍微露了一手。光看那样,我连他做了什么都不太清楚,但从中还是可以确定一些事。

    那确实比我们所用的方式更有胜算,更有效率,而且──也更加正确。」

    「哦……?」

    珂朵莉的目光落在杯中。

    「我不想认同那件事。我不愿相信我的『姊姊』们错了,我不愿相信她们其实不用死。

    因此,我本来打算不听那个人说的话。

    反正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我想在战场上证明。我认为自己要遵守『姊姊』们的战斗方式,还要证明她们是正确的才可以。

    可是……」

    「你怕了?」

    珂朵莉犹豫是否要点头。

    大概是因为爬虫族特有文化的关系,「灰岩皮」对战士一词十分地讲究。虽然珂朵莉不了解详情,不过照「灰岩皮」心中的标准,珂朵莉以战士而言似乎是及格的。

    假如这时候点头,难保不会让对方失望。

    难保不会被视为失去勇气,还抛弃了战士资格的人。

    即使她那样想──

    「……是的。」

    珂朵莉仍无法说谎。

    「咯咯咯……原来如此。」

    突然间。

    爬虫族张大嘴巴,从喉咙里发出了像在甩动土制铃铛的刺耳声音。

    「……咦?咦?」

    莫名其妙的大音量远远从珂朵莉头上响起。

    「原来如此。看来,我得向那个男人道歉才行。

    虽然他的战场与我等不同,然而,那个男人同样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战士。」

    迟了一会儿,珂朵莉才发现对方是在笑。

    「为……为什么?你怎么会那样认为?之前交手的是我和他耶?」

    「与〈兽〉互搏,是我等的战斗。不过,威廉的战斗并非如此。

    他挑战的,是吹在你内心的风。

    「……风?」

    「那就是你称为『觉悟』之物的真面目。

    改用『认命』称之,会不会比较好理解?」

    血液冲上珂朵莉的头。

    她将手里的药汤一口喝下。全身热得像从内侧烧了起来。

    要用什么配方才会熬煮出这种味道?基本上,为什么属于变温动物的爬虫族会倒这杯东西给珂朵莉?尽管脑海里像这样冒出了好几个无用的疑问,但她将那些都赶到了脑海的角落。现在不是在意那些的时候──

    「什么嘛。」

    珂朵莉觉得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尽管也有胸口开了个洞的感觉,反正大概差不多。

    「一等武官,原来你也明白我不是当战士的料嘛。从外表看不出你这么会奉承……害我都当真了。」

    「你在说些什么?要尊贵的鳞甲之民口出虚言,好比太阳北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可是,你刚才说我认命了啊?」

    「『认命』和『觉悟』在本质上乃相同之物。

    皆是指为达目的不惜割舍重要事物的决断。」

    ──那番话。

    那套论调,似乎会让理应尊敬者,还有理应嫌恶者都搅和在一起。

    「呃,该怎么说呢,难道觉悟不是更宝贵的东西吗?」

    「一切事物的价值,只决定于接纳所需的代价。舍弃重要事物所做的觉悟,理当就有与其相应的价值。

    舍弃同样事物而认命,当然也是等价的。」

    「我不太懂。」

    「为言词之美所惑,确实称不上战士该有的行举。」

    「灰岩皮」一边发出诡异的咯咯笑声,一边这样说道。

    「那么……到头来,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随你高兴。」

    「……我就是不明白才问的。要怎么做才正确呢?」

    「何谓正确,战场上没有那种异想天开的玩意儿。

    因此战士心中都会怀著风。为了在毫无标示的路途上寻求引导。」

    「……一等武官。」

    糟糕。

    珂朵莉快要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了。

    直到刚才,她还能理解自己和「灰岩皮」所做的对话。能否接纳暂且不提,她可以领会对方想表达之意。不过,当事人也许是兴致来了,用字遣词与所讲的内容本身都变得越来越复杂。

    珂朵莉觉得自己得到的大概是一番金玉良言,她也不是没有隐约感触,然而不懂的东西就是不懂。

    「你说过,你想保卫姊姊们作战方式的正确性对吧?」

    「……是的。」

    「既然如此,在上场作战前,先认清那所谓的正确性是什么吧。

    对于你们妖精的作战方式,我等只有知识上的理解。包括你们的宿业,累积而来的历史,还有隐藏在历史背后的意念,一切皆然。

    既然这样,若要估量其正确性,只有你才具资格。」

    「……你还真是不负责任呢,一等武官。」

    即使珂朵莉抱著多少挖苦个几句的想法这么开口──

    「风是可以承载一切的。」

    「灰岩皮」还是用不以为意的表情(大概)应付掉了。

    唉,珂朵莉微微叹气。她总觉得自己对许多事情都认命了。

    这么说来,对方刚刚才提到,认命和觉悟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心理。嗯,原来如此。若是试著那样想,她确实不是没有胆子变大的感觉。

    「……虽然这可能会惹你生气,不过,我要表白一件事。」

    「什么事?」

    「其实,我根本就不想成为战士。」

    「灰岩皮」嘎嘎大笑。

    「我知道。

    正因为如此,你才成为了优秀的战士。」

    ……珂朵莉还是觉得,他们讲的话都对不起来。

    可恶,不管了啦──焦躁的她又喝光了第二杯药汤。

    4.星空下的星空

    「据说,那孩子正在六十六号岛附近的护翼军侦察艇上。」

    「……怎么会搞成那样?」

    「那就不清楚了,不过她说现在要回来了喔。军方侦查艇会载她到半路,然后她会『徒步』飞回来。」

    啪的一声,妮戈兰切断通讯晶石的连线。

    「这样翘家也太有劲了吧,受不了,害人替她担心。」

    「是啊──有翅膀的孩子连表现自我的方式都很丰富,令人羡慕。像我在难过的时候,顶多只能靠暴饮暴食来发泄压力。」

    妮戈兰带著忧郁的神情,「呼」地发出叹息。

    「──你满受她们喜欢呢,真的。不只那孩子对你有好感,其他孩子也是。

    身为负责带人的老鸟,感觉有点嫉妒。」

    「我倒不晓得你在说的是怎样的好感。」

    「哎呀,你没自觉吗?」

    妮戈兰一脸讶异地把手凑到嘴边──

    「你属于迟钝派?还是深藏不露派?」

    然后对威廉问了莫名其妙的话。

    「你在讲什么啦?」

    「呃,我在说的是『装成刚毅木讷对恋爱没兴趣却乐得让女生倒追的坏心男』的粗略分类啊。」

    ……什么意思?那正是威廉想问的。

    「迟钝派是真的没发现自己被女生喜欢上,无论发生什么状况都不会开窍的那一型。那可以享受到女生不管说什么或做什么都无法将他点通的心急感,以及倒追方式越变越激烈的活力。以变化来说,还有把对方的好感误认为其他感情的误解派。

    深藏不露派呢,则是对自己被喜欢上的事情心知肚明,却刻意装成不晓得的那一型。虽然在格局上和迟钝派类似,却可以发展出男方对于欺瞒女方有罪恶感,或者被女方发现他是装作不知的情节,特徵在于有许多加重口味的空间。

    好啦,你属于哪一种?」

    「……荒谬的部分太多,我反而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纠正了。」

    威廉深深叹息。

    「要讨论故事创作,麻烦找别人。

    我还不至于否认自己似乎得她们好感这一点。」

    「哎呀。」

    妮戈兰睁大眼睛。

    「好像有点意外耶。我还以为你打算走对感情事生疏的那种路线。」

    「别说什么路不路线,我并没有演戏的意思。」

    威廉猛搔头。

    「谈正经的。恋爱感情这玩意儿,无论有没有对象,年纪一到就会自己从心里冒出来。大多数的人会立刻找目标抒发那股情感。比如说身边的异性,无法企及的某个崇拜对象,或者将来会遇见的理想伴侣。视情况不同,也有人自始自终都把所有感情投注于不存在的梦想彼端。

    ……一直以来,那些女孩都没有那些机会。

    后来,我到了这里。可能的对象从零变成一。不小心就成了她们姑且可以抒发感情的目标。

    这样的话,接下来她们只要在自己心里替那种感情加上合适的理由,如假包换的一份『爱恋』便成形了,就这么回事──你那眼神是怎样?」

    妮戈兰用眯细得不能再细的眼睛直盯著威廉。

    「这是发现恶劣程度远超出预期的坏心男,整个人都傻了的眼神。」

    「恶劣在哪里啦!我讲的是一般论调吧。

    说穿了,不就是一大群女孩同时罹患较强的恋父情结症状罢了。被她们喜欢固然值得高兴,也很荣幸,但是不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了。」

    「……你的答覆好无聊。」

    被妮戈兰表达不满的威廉只得耸耸肩。

    「无聊就代表日子过得平稳。那比什么都好吧?」

    「哎……也对啦,那我不否认。不过要是让我来说──」

    妮戈兰朝他的胸口直直地指了过来。

    「身为一个女孩子,如果自己的心意被人用那种豁达的口气忽略掉,那我可受不了。也许那些女生确实都还小,但她们都是实实在在的女孩子啊。

    我讨厌那种不懂贴心的男人,肯定有碍消化。」

    身为女孩子,是吗?威廉怀疑她的说词有没有年纪上的语病。

    不,还是别追究的好。在这方面,威廉仍算懂得贴心的男人。尽管他不想被消化就是了。

    「……无论心意多么稚嫩,对有的孩子来说,那就是她最后的情念了。既然这样,我希望你可以好好面对那样的心意。

    不开玩笑,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恳求。」

    「我拒绝。」

    威廉立刻回答。

    「……假如爱来爱去是那么美好的事,自然更不用说了,在这么狭窄的环境里,满足于将就凑合的恋爱又有什么用?

    悬浮大陆群辽阔得很。要找好男人还多得是。看著女儿被那些家伙抢走,才是扮演父亲的人该做的工作吧。」

    威廉说完以后想了一下。

    他不曾用那种角度看待周遭,因此他本身在悬浮大陆群认识的男性阵容,尽是一些绿皮肤、猪面孔或身上长鳞片的家伙。

    不,慢著。介意外表和种族差异的价值观,也许已经落伍五百年了。实际上,单纯看那些人的性格,大多都是爽快乾脆的好家伙。

    威廉决定试著想像看看。

    某一天,比方说珂朵莉忽然带了绿鬼族的好青年回来说:「我们认真在交往。」届时自己究竟能不能带著笑容祝福他们俩?

    「呀啊!」

    「……啊,抱歉。杀气不自觉地就外漏了。」

    「强……强烈成那样才不叫不自觉啦!害我刚才都稍微看见祖母在『忘却之河』另一端对我招手了!」

    「不,我想到别看葛力克那样,他其实是个不错的男人,就忍不住杀气外漏了。」

    「前言不搭后语也要有限度啦!」

    威廉蓦地看向窗外。

    万里无云,晴朗的夜晚。

    「──我出去一趟。还想继续聊的话就改天吧。」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去看个星星。啊,这副钥匙我借走了。」

    威廉挥了挥手离开房间。

    「咦?奇怪,等一下,你什么时候摸走的!」

    背后传出的惨叫,他当作没听见-

    威廉从仓库搬出了瑟尼欧里斯。

    六十八号悬浮岛的边陲,稍稍隆起的小山丘上。

    风势平稳,空气澄净,星光柔和,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夜晚。

    他掀开盖著瑟尼欧里斯的布,让剑身透风。

    威廉注入些许魔力。太阳穴稍微会痛,不过这种程度还没什么大不了。

    瑟尼欧里斯顿时绽发柔和光芒。

    「──调整开始。」

    他低喃,碰了一块于剑身中段发光的金属片。铿的轻轻一声。金属片自己从剑身「卸下」以后,便飘浮到半空中,停在离他大约五步远的地方。

    宛如演奏铁琴(Metallophon)般的清脆金属声。

    威廉又碰了另一块金属片。那同样飘到半空中,然后停留在远处。响起和刚才音阶稍有差异的清脆声。

    再一片。

    接著再一片。

    极位古圣剑瑟尼欧里斯是总共以四十一块金属片组成,再用咒力线连接成形的剑。直接操控那些咒力线,就能像这样拆解剑身,让每块零件现出原形。

    不久,威廉手边只剩隐藏在剑身中的小小水晶片了。

    在他身边,则有四十一块像星星一样散发淡淡光芒的碎片。

    「好……」

    威廉将手伸向水晶片,从掌握瑟尼欧里斯的现状开始动工。

    ──和正常状态相比,抗毒、抗诅咒的效果变高了。相反地,抗蛊惑混乱、抗龙眼都几乎失去了效力。还有,针对亚人的敌意(Slayer)等级特别高涨也让人在意。这部分大概是长年不经调整持续战斗下来,受战场倾向还有用剑者习惯所造成的影响吧。

    接著,威廉检查各部分的机能评价(Parameter)。

    状况实在惨烈。大概是因为强行从剑柄灌注魔力来使用的关系,久而久之,各处机能都彻底失衡了。剑脊基干有大规模的魔力堵塞,左右还有五个大小不一的念瘤。周边的咒力线有三条完全断裂,剩下的线也已经彻底疲乏,平均功率下降了大约百分之三十。

    「哎,亏你变成这样还能继续战斗。」

    威廉冒出苦笑。

    他用指尖轻弹水晶片,输入些许魔力。

    魔力让之前看不见的一条咒力线发出光芒,并且被其中一块金属片吸收。清脆金属声再次传出。

    威廉又另外输入魔力。有另一条咒力线发亮,另一块金属片奏出乐音。

    再一片。

    然后再一片。

    光芒陆续飞舞。乐音四起。

    沉睡的咒力线被赋活,让疲乏的金属片取回活力。

    ──威廉从背后感受到有动静。

    「嗨。欢迎回来,翘家女孩。」

    他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

    「……你在做什么?」

    威廉背后的来者连招呼都不打,开口就是怪罪的语气。

    「看也晓得吧。我在维修你的搭档。」

    「等一下。你又没有得到适用者允许,怎么擅自这样做啊。」

    「我可是这里的管理负责人喔,有我允许就够了。」

    威廉咯咯地笑了。

    「那种笑法不适合你。」

    「咦,是吗?」

    「我比较你喜欢你平时那种温和的笑。」

    「咦……是……是喔?」

    方才威廉说过,他有被喜欢的自觉。

    他刚刚才用不近人情的论调,耍帅说出自己不把少女们的心意当一回事。

    可是,在刚才的一瞬间,威廉的心动摇了。

    「──好啦,你继续演奏吧。」

    「演奏?」

    「你不是弹出了很动听的声音吗?虽然曲调乱七八糟的。」

    「我并不是在开音乐会喔。」

    「那就当成野外演奏啊,没人会打赏就是了。」

    「……受不了,来了个怪里怪气的听众。」

    威廉把心思放回手边的水晶片。

    珂朵莉则背对地靠著他坐了下来。

    铿──铿──夜晚的山丘再度充满清脆声响。

    「这是什么光?」

    「──圣剑这东西,是收集了各式各样的护符,再用咒力线『绑定』成刀剑外形的一种小小世界。

    你知道护符是什么吗?」

    「是有听过。」

    那是如今已佚失其详细制法,来自古代的秘宝兼秘术。

    将强大的咒术效果或异禀,刻入小小的纸片、陶片或金属片。光是将那种纸片、陶片或金属片带在身上,就能获得刻于其中的咒术恩惠……据闻是如此。

    就连现在,打捞者不时也会从地表捡回那样的货品。因此,在悬浮大陆层的富裕阶级间似乎照常流通著。

    「你在问你眼前那阵光吧?那是『喝了热的东西也不会烫到舌头』的护符。」

    「……耶?」

    「旁边则是『在初次探访的地方也能认出北边方位』,再上面是『感冒卧床时不会作恶梦』,然后依序是『学猫叫会变得唯妙唯肖』、『不会被没魔力的指甲刀剪到肉』、『弹硬币有六成机率出现表面』。」

    「咦,先等一下。

    这是瑟尼欧里斯吧?是传说中的武器吧?并不是生活方便魔法一百选之类的吧?」

    「食物有时候也会出现类似情况啊。分开来吃只觉得挺美味,可是连著一起吃就肯定要闹肚子的搭配方式。其中道理是相同的。

    将护符和护符搭配在一起,再用咒力线接合,经过千奇百怪的相互干涉作用以后,就会发挥截然不同的功效。这不是我的专业领域,所以我不清楚详细情形,不过中央工房那些人是这么说的。

    尤其瑟尼欧里斯是最古老的圣剑之一,和工房生产的后期品不同,听说它是在战场靠著奇迹似的巧合才诞生的一把剑。你会觉得当中大多是东拼西凑弄出来的护符,据说就是因为那样。」

    「……哦……」

    珂朵莉转头将四十一片护符,四十一个小小的愿望看了一圈。

    「我都不知道耶。既然叫传说圣剑,我还以为它的诞生方式是从星神那里直接得来的。」

    「那真是遗憾。」

    当时的人类拚了命地要生存下来。为此,他们什么都拿来利用。战斗并不是光鲜亮丽的事。纵然如此,人类还是憧憬光鲜亮丽的事物……

    所以,他们才会把好不容易得到的力量象徵称为「圣剑」。

    「是喔。原来是这样。」

    少女沉默下来。

    维护作业仍在继续。金属质感的光与声音温柔地包裹著无言的两人。

    「刚才呢,我去跟一等武官谈过了。」

    珂朵莉嘀嘀咕咕地开始了独白。

    「然后,他告诉我,假如到了当天我有意一搏,就算不打开『妖精乡之门』也可以。他会把十五号悬浮岛的浮沉赌在我的觉悟和强度的成长空间上。」

    「……这样啊。」

    「我真的能变强吗?」

    「就算你不要,我也会逼你变强。我是管理负责人啊。」

    「我就知道你会那么说。」

    珂朵莉在威廉背后嘻嘻地笑了。

    「那么承你美意,我能不能也说些真心话呢?我才不想变强呢──」

    「等等。像这种时候,你发现自己得到这么多关爱,不是应该流著眼泪乖乖听话才对吗?」

    「……我已经非常听话了啊,这点事情你总要察觉吧,笨蛋。」

    威廉决定对她的嘀咕装作没听见。

    他懂了,这样自己就变成妮戈兰刚才说的深藏不露坏心男了吗?罪恶感实在比想像中还重。

    「──不然,这样吧。只要你从战场上活著回来,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一件事。就这么办。」

    「咦?」

    珂朵莉瞬间露出吓一跳的反应,然后──

    「我……我又没有什么希望你做的事情。

    反正我知道你嘴巴上说任何一件事,实际上肯做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比方说,假如我要你娶我……」

    「这个愿望不算数。」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威廉回绝了。

    「……虽然我并不觉得可惜,还是想听听理由。为什么?」

    「那还用问,你许愿总得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就算叫我让人死而复生,或者去把〈兽〉全部纤灭,也实在有困难啊。」

    「咦?我的愿望被你拿去跟那种难题相提并论喔?」

    「那当然喽。」

    小孩年纪一到,被身边可依靠的年长异性迷昏头是合情合理的。

    或许那确实可以算是爱恋的一种,却也像是选项太少才造成的暂时性热病。

    既然如此,对于站在大人立场的人来说,保持距离守候她们,等她们退烧也是理所当然的义务。

    「那个,我想想,至少等你长大一点再说吧。」

    「假如有那种时间──」

    谁需要辛苦跟你说这些啊。珂朵莉理当会这么说出口的下半句,又被威廉打断。

    「要时间的话,我们有。」

    珂朵莉屏息。

    「因为你接下来会亲自靠战斗争取。没错吧?」

    「……谁知道结果会是哪样。」

    「为了让结果变得明瞭,才需要带著不能死的理由出征啊。

    不就是那么回事吗。说来说去,在故乡有未婚妻等著的士兵,到最后生还率似乎还是比较高喔?据说还有人真的展现出就算吃土也要活下去的气魄。」

    「可是你刚刚才毁掉和我订婚的选项耶?」

    珂朵莉眯著眼瞪著威廉。

    「啊──那个嘛。假如期盼的未来太缺乏真实感,也没办法拚命去掌握吧?我是要你找个实在一点的梦想。」

    「总觉得,你说的话是不是太离谱了?既然真的想用精神论来激励我,我认为顾虑现实是不行的耶。」

    「……你真聪明。」

    威廉只能哈哈乾笑。

    带著不能死的理由出征──当然,这本来并不是出自威廉口中的话。

    威廉只是借了别人的话来用,被那样要求的他到头来却发动了玉石俱焚的特攻,无法回去自己的归宿。虽然不至于连那些都看透,但威廉可说是言不由衷的话语中的某种情感,似乎被珂朵莉察觉了。

    「我希望你在夸我聪明的同时,顺便改掉把我当小孩的态度。」

    「不,那没办法。」

    「哎哟,为什么你就只有那个部分特别顽固。」

    珂朵莉举止莫名成熟地吐了口气。

    「……点心。」

    「嗯?」

    「之前,你在餐厅做过点心对吧?除了那次的以外,你还会做其他点心吗?」

    「哎,会啊,还有几种变化。」

    「既然这样,你会不会烤奶油蛋糕?」

    ──啊?

    「偏偏选那个吗?」

    「咦?」

    「呃,没事。」

    威廉并不是没有预料过。

    他不由自主地怀疑:话题会不会发展成那样?

    「作法我会。师父有教过我。

    只不过,身边还有个手艺远胜于我的人在,所以我自己烤的经验不多。」

    「会烤就可以了。

    在我的前辈当中呢,有个人每次战斗完回来,就会一脸享受地吃著奶油蛋糕。不过,等我开始拿剑的时候,奶油蛋糕已经从餐厅的点心菜单上消失,害我没办法学她了。所以说,拜托你喽。」

    威廉深深吸进一口气。

    然后,他把那全部吐出来。

    「真拿你没办法。」

    他手边的维护作业再次开始。

    瑟尼欧里斯调整结束。各种抗性等级重设,只保留高水准的抗诅咒耐性。针对亚人的战斗应该可以完全不用考虑,敌意等级全部初始化。藉此多了余裕的咒力线则全部分配到基础功能的安定化上面。

    威廉用手指弹了水晶片。

    飘浮在两人周围的众多金属片,开始一块一块地游走于半空,聚集到水晶片旁边。每有一块金属片归位,就会轻轻迸出声音。

    短暂的演奏会结束,不久之后,在威廉手边,一把大剑便回复原形了。沉重的质感传达到手掌。

    「好啦好啦。OK。我会让你吃蛋糕吃到怕。

    所以明白了吧,你绝对要活著回来。」

    他把瑟尼欧里斯递到冒牌的正统主人手上。

    「包在我身上。」

    如此说道的少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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