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娶你，待你嫁人之时，我一定会去做你的轿夫。
我会在花轿左侧的第二个位置抬花轿，因为那个地方离你最近，不仅能让你踩着我的背上花轿，还能在你夫家门前背你入正堂。
阿柯，你信我。
——君六
*
1、
这一年的冬天，异常的冷。
柯七斜靠在软塌上，半垂着眸子十指交叉，身上厚重的棉衣还没脱，手执的书册也颓然地垂落在一旁。
她心里清楚的很，离君六成亲的日子不远了。昨日君六送出的聘礼绕着小城扎眼至极。纵然这个时辰是黑夜，她还是能隐约的看到过些日子那些红烛爆裂后喜宴上的脸。
那是他的新娘，穿着繁杂的喜袍，纤细的腰肢如初发芽的嫩柳般柔软。如纱的盖头随着她的步伐而晃动，甚至可以依稀瞧得见她精致的眉眼。
咣、咣、咣、
打更梆子敲三下。
叩、叩、叩。
房门接着也被敲了三下。
她下了塌，点了灯。屋亮后，才去开了门。
房门一开，君六便进来了。
她迎上去，慢条斯理地帮君六扫去肩上的雪。
君六只是看着她，也不说话。
俩人相继无言，就这样一呆便是一夜。
2、
她自懂男女之事起就幻想着有一天有个人能将自己妥善安放，能对自己信守不渝。他的眼中满是韶光，看向自己的笑意绵长。
她虽出身低微，但那时的她天真的像所有穿戴金钿银篦挂着夜明珠宝的女子一样，只想把自己滚烫的心完完整整的交给自己心爱人。
可是，这个人不是君六。
君六踏着步子要出去时，她终于控制不住的捂住了脸，喑哑着嗓音问了一句，君六，你在很早的时就知道自己的新娘不会是我，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来招惹我？
那人的身躯抖了抖，像是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站了很久也没回头。直到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昂首阔步的僵硬着身体沉步离去，一同带走了的还有迷迭树被刮得飒飒作响的无助与凄凉。
只是，真的是他先招惹的她啊！
3、
第一次见他时，她正在酒楼的二楼齐楚阁里招呼着酒保为自己打四角酒来，然后再盛来一碟子花生米来按酒。
那酒保唱了声喏，不大会儿就烫酒上来，也顺道的带来了一位干干净净的少年郎。
那少年她见过，城门关时，她坐在马车上进来，却不凑巧的被街道上耍酒疯的男人胡语调戏，他见不惯，踢着马肚甩着马鞭三下两除二的便把他们给挑了走。
许多年以后，她都还记得那时的他坐在马背之上眼神清澈的将她望着，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良久，顽劣一笑：喂，丫头，我是你的恩人叫君六。
然后便猖狂的在马背上对挥了挥手，道了一句令她的心似有千军万马征程而过的四个字，后会有期。
琥珀色的眸子里有撩动剧烈的情绪同她的心性劈面相对，她的眉头皱了皱，这与她素来的心性不相吻合。她不希望有一天，自己竟被一个猖狂至极的男子掌掴的乱了心性。自古，顽劣的男子便是灾难，尤其还是一个如此风华绝代的男子。便冷不跌的招呼着酒保温声斥责送客。
可面前那男子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知道有些东西终究是他的命数。
因为他说，丫头，你这么着急的赶我走，不会是担心自己会爱上我吧？
那双眼睛里忽闪忽闪的温暖笑意，让她的心头一紧，但她却还是“啪”的一声扇在了他的脸上，说了自己的名字。
至此，她就总爱阿柯阿柯的不知疲倦的叫她。
4、
君六说，阿柯的声音有种落英缤纷，芳草萋萋的感觉，总是让人忍不住的驻马相询。
后来的很多时候，就着宿雨带朝烟的山水田园，她都会依稀记得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斯时，她以为，纵然日后她不幸沦为情劫之囚，起码没有流落于江南江北与他分割两地，至少现在他们还会隐居于辋川城西，看草软莎平，赏云光月影。
然而，她却从未想到，他以往之所以以如此温纯的心如此信她，为她当垆卖酒，只是为了另外一个故人。
所以后来君六再对她说，她的声音有种落英缤纷，芳草萋萋的感觉，总是让人忍不住的驻马相询之时，她便知道，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柯七令君六想起了一个人。
因为，君六挚爱的女子，曾经当着他的面扬鞭催马，决绝的绝尘而去了西关城那个是非之地。
君六替她找夫子教她习舞抚琴，也教她学习魅惑之术，最后还亲手把她送进了西关城。
君六心中的那个女子叫七七，同柯七的名字只差一个字，这是君六自己亲口对她讲的。
于君六来说，七七是个传奇的女子。
君六说，原因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只有她是倾尽所有的真心实在的待他。让他尝到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个什么滋味。他原以为七七会为了自己选择留下，却不知道七七的心中唯有天下。
君六说，七七的心被天下遮住了清明点点，看不见日光明照，明月深深。他深知七七最后的结局，可是他却无能为力，无从改变。
如今的西关城民不聊生，怕明朝又是，纵然只有一分希望都要姑且一试，才不会让人的生命在那个荒淫残暴的西关王心里卑贱如蝼蚁。
只是，自七七进去了西关城后就没了音信。
三个月后，君六在西关城门看见了吊着的七七的尸体，浑身赤*裸，蓬头污面。
那一刻，君六苦撑着不肯凋零的心趋向崩溃，他将在失去七七的光阴的似水流年中，无人关心无人怜悯的活着。一夜之间，君六的青丝苍老成了白发，为七七擦拭尸体的时候，拂拭不去的清晰往日如洪水堤坝一般抚侬残梦，君六沉湎于七七曾给他那朝生暮死的一颦一笑中不能自拔。
君六说，每每他种的野姜花开的时候，他都会想起七七走在白玉铺成的台阶上，就着满园满园的野姜花嚷嚷什么时候他会娶她。
而现如今，自己却只能抱着刻有七七的牌位拜了天地，耗尽自己的一生的相思追随她到九泉之下。
说这话的时候，柯七只是静静的听着，甚至恍惚的觉得他的眼中有光芒。
所以她说，既然如此，那你就努力攻读四书五经参加科考吧!若是有幸金榜题名，不仅能博得一个荣贵和光耀门楣，还会有万人供奉敬仰，也有万辆出入車舆，说不定还能为你心爱的七七报个大仇，虽说免不了血腥峥嵘。
君六听后摇头失笑，用手拍了拍她的头，还骂了她一句不要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
不，她可没有胡思乱想，因为那时候的她还没有爱上他。
后来他再在自己面前提起七七这个人，她便会拿科考之事搪塞他，后来他被惹急了，竟直接抓着她的手腕说了句，那好，若是我金榜题名功成名就，我就讨了你这个臭丫头做媳妇儿。
那是柯七第一次从一个男人嘴里说要讨了自己做媳妇。
尽管，她的心情竟然在可耻的偷着开心。
再后来——
他便在她的面前再也没有提到过“七七”这两个字。
5、
可是，那个死而复生的人却又奇迹般的出现了。
月明华屋中那个女子撑开幕布盛妆而出，眉间里是无法言说的朝语不息。
柯七和君六在人群中，看着她水袖轻扬舞出百般形状，曲子里的咿呀婉转，红尘百态让底下欢呼喝彩不断。
与他们来说，她只是个陌路人。随着掌声的越来越大，柯七红了掌心，心似双丝网。
下台前的一个回眸，那女子浅笑盈盈，风度翩翩，时间定格。四目相对，柯七便知晓那女子已经看到了君六。
这突然来的变故徒生让她的心似百万雄兵征程而过。
她感到气闷，犹如青橄榄在口，索性掬起樟树桌上的大坛白酒往口中灌了三灌。
君六，我会忘记你！
酒坛子碎裂在地，她用那只流血的手劈裂了身前的桌子扬长而去。
6、
左手不停的在滴血，火红色的鲜血如天光云出岫。
背后那人喑哑低沉的声音带着恶劣的笑声横渡传来。
曾几何时柯七竟然还把他那抹盛开致极的顽劣的笑容夸做成一碗千年月，一杯花间酒。
困难的取下了自己身上君六让她背着的那把大刀，柯七把刀口对向了自己。
柯七说，君六，我平生第一次爱一个人，第一次恨一个人，没遇到你之前我觉得万物都能称作一纸荒年，遇见你之后才发现还不如不相见。
他想是没有料想到她会这样说，脸色变了变，有些揾怒，声音低沉喑哑的可怕：
“既然如此，那就把你欠我的都一并还给我吧。”
柯七愣了愣，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再说些什么。右臂一用力，刀速快到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便入了腹部，血迹斑驳，她凄厉的嗓音痛彻心扉。
她说君六，我只愿，来世不见！
那人终究再没有说些什么，身体僵硬的转身消失在了幕布外。
7、
柯七出了人群，外面正在下雨。
她腹部的伤口在继续的流血，红的狰狞。
她在淋着大雨跟自己打赌，她在赌他会不会追过来。
我赌赢了。
君六撑着伞红着眼睛站在她的面前，她抬头看他。
他打量着她血流不止的腹部声音沙哑地对她说了句，丫头，对不起，不要折磨我。
她不理他，自顾自地倔强地站在那里开始撕起自己身上的布衫做止血的绷带，不要折磨他，他不希望自己来折磨他，所以他在推开她是吗？
喂——
我在同你说话！
他见她不说话，低声咒骂了一句后，便把她猝不及防地拉到他的面前，抵住了他的下巴，柯七皱着眉头看到他充满怒气的油纸伞被他丢弃在了脚下，而他同自己一起倔强地站在雨里。
疯子！
他们俩个开始站在雨里撕扯。他可恶的把他那双宽阔的双手按在了她流血的腹部上，可还是控制不住咒骂了句该死的，然后问她疼不疼。
她开始骂他，打他，可是他却像是着魔一般依旧我行我素地冷着声音按着她流血的腹部问她丫头，疼不疼。
说话！
他陡峭地怒气声把她吓了一跳。
为什么不说话——
她紧抿着双唇看着他生气的脸庞，哑然失笑。
滚开。
松起你的手掌，滚开。
去找你的七七吧！去吧！
她薄凉的轻声打击他，纵使他按在她流血的腹部上力气越来越大，她却依旧是面无表情地麻木看着他。
而他却在听到她的话后脸色铁青的死死盯着她。
“丫头，放开你也行，回答我，疼不疼？”
“不疼？”
“疼不疼？”
“不疼。”
直到他手掌上的力气越来越变本加厉撕扯着她早已血肉模糊的伤口时，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地掉出了眼泪。
她哽咽的用着食指指着他骂他混蛋，他只是眼睛不眨地铁青着脸掏出他怀里被淋湿的草药拽着她往她的伤口上涂去，然后强硬地把她的伤口包扎了好。
“不说疼的女人永远不是女人，不哭泣的女人更是不可理喻。”
然后，他就把手压在了她的头上。
低叹的叫了一句，丫头！
她开始在他身旁毫无顾虑地嚎啕大哭，他站在雨里默默地注视着她，然后便惊慌失措地开始哄她。
8、
柯七觉得他的身上有光芒。
9、
柯七问他，君六，你之前是不是喜欢我。
他凉凉地甩了一句，你不应该现在才知道。
然后，他便把她抱回了家，坐在她的床头满头大汗的为她细心地处理伤口。
那时，柯七瞥了眼黄历。
黄历上显示今日是谷雨，雨生百谷，宜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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