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七夕佳节本是热闹非凡、乞巧求缘的好日子，但褚璇玑想不通，自己为何会与禹司凤在繁华的大街上逃亡。

灯火如昼，游人如织，身后的道士们穷追不舍，她不过是想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为何会被世人所不容。

是妖又如何，她甘愿放下一切与他归隐田园，再不管观中俗事。

两年前褚璇玑带着师妹们上山除妖时意外救下尚未被吸干精气的禹司凤，秉着济世救人的心理将其带回了天后宫。

天后宫的大殿中供奉着战神之位，立庙至今已有三千余年，战神像手持定坤剑，神情坚毅，目露慈悲。

传说数千年前仙魔大战，战神与魔煞星同归于尽于东海之滨，至此妖魔匿世，四海升平。

也有人说那场大战乃是天界内乱之祸，战神陨落之时万千星辰也随之陨落，而此后仙位空缺极多，凡间不少人得以飞升上界。

天后宫中皆是修行的女子，听说数千年前战神便在此处修行过，慕名来此的修士无不以其为修道榜样，渴望摆脱世间对女子的偏见和束缚，得证无上大道。

褚璇玑是还在襁褓中时被观主清尘捡回来的，她无父无母，除了身上的名牌再无其他。

但褚璇玑根骨极佳，是以被清尘悉心教导，希望她能如前辈道友般飞升至天界。

观主去世后这天后宫就由褚璇玑掌管，但她素来不喜俗事，不通人情，对战神亦无敬意，庙中的事务皆落在师妹晚夏身上。

褚璇玑此次带了个重伤的男人回来，庙中的修士初时只当是救人一命，往来香客众多，庙中也曾收留过受伤之人，是以众人并不作他想。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禹司凤并没有表现出要离开的意思，反而日出而作，在后院劈柴挑水，侍弄后山种的果蔬，狩猎打发牙祭，又频频对褚璇玑献殷勤，众人时常能看见两人出双入对，心中难免不满，将此事告到了晚夏处。

晚夏也对此头疼，她不是没有规劝过禹司凤和褚璇玑，一个说感激救命之恩，只想做些琐事为报，一个说入了仙门皆是修士，无分高低贵贱，枉论男女之别，是她们心中未放下道相。

她心知褚璇玑并非是刻意为难她，从前师父还在时便对褚璇玑的行事作风有些头疼，但又赞赏她不畏权贵、淡然处事、万物一以待之的纯真心性，正与立庙师祖的初衷相吻合，因此最终还是选择了褚璇玑继任观主之位。

“师姐，并非是我们非要为难于你，实在是留禹司凤在观中多有不便，即便不赶他出去，你也不该放任他在观中随意走动，若是犯了什么禁忌，也不好收场。”

褚璇玑倒是将晚夏的话听了进去，尚未来得及将此事告诉禹司凤，便见丰明殿中红光闪烁，惊得众人立刻前去一探究竟。

丰明殿供奉着先辈牌位和各类珍奇法宝，殿中道法规则禁制颇多，平日里除了洒扫弟子一般也不会有其他人进去，眼下见丰明殿示警，众人的第一反应便是有窃贼进入。

谁知等大家赶到丰明殿时便只见禹司凤展露妖身被困在殿中的伏妖阵中，鲜血流了满地。

“司凤！”褚璇玑心急之下挥手撤掉殿中阵法，但却无法安然带着禹司凤离开丰明殿。

被动静引来的长老们则是厉声要求处置禹司凤这只金赤鸟妖，“褚璇玑，平日里你不理俗事我们也不多说什么，但今日你若是敢带走这只金赤鸟妖，便是背叛师门，与全天下的修仙门派为敌，举世不容。”

“司凤是妖又如何？金赤鸟妖又如何？他又不曾害过人，与传闻中嗜杀成性的金赤鸟妖没有一点相似。这些日子他在观中何曾伤害过任何人？难不成生而为妖便是不可饶恕的原罪吗？”

褚璇玑手执长剑挡在禹司凤身前，面容素净，黑色的道袍纷飞，字字铿锵地为他辩护。

禹司凤缄默不语，眼含泪光，不知是痛的还是被褚璇玑这番话感动的，“璇玑……”

“我看你是被这妖蛊惑昏了头了，金赤鸟妖最擅炼制蛊毒迷惑人心，你如今这样显然是中毒已深。天后宫还轮不到你一个人独断做主，今日他不得不死。”

长老的拂尘化作长鞭与褚璇玑缠斗在一起，从殿内打到殿外，其他的修士倒是先一步制住了禹司凤。

晚夏自小与褚璇玑一同长大，除了同门之谊还有些姐妹之情，劝道，“璇玑，金赤鸟妖隐匿人间作恶无数，你难道忘了师父是如何惨死的？璇玑，你切莫再要执迷不悟了。”

因着金赤鸟妖一族入魔的传言，这么多年仙门正道遇见金赤鸟妖皆是尽数除之，奈何金赤鸟一族修为强大，又极擅闯隐匿妖气，往往是在作恶杀人之后才会被发现妖身，因此这些年躲躲藏藏，始终未曾绝迹。

而清尘，也是死在金赤鸟妖手中。

“璇玑，你想想上次我们去捉妖之时，为何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是金赤鸟妖，修为不俗，他若是真想救出那些被抓的凡人，又怎会视而不见？”

“不论如何，司凤都是无辜的，那些人不是司凤杀的，谁都不能伤害司凤。”

褚璇玑修为最高，在场的人加起来都打不过她一个，在一番酣战之后她还是带着禹司凤离开了天后宫。

被打倒在地的长老气得口吐鲜血，“我们天后宫没有这种忘恩负义、不辨是非的观主。晚夏，通知其他仙门掌门，褚璇玑与金赤鸟妖禹司凤叛逃师门，欺师灭祖。如若遇到，一并诛杀，不必容情。”

若说从前的世界如白雾笼罩，那遇见禹司凤后褚璇玑便觉得人世间多姿多彩，如此美妙，她喜欢各式的衣裳，喜欢数不胜数的小吃，喜欢和禹司凤肩并肩漫游。

她厌倦天后宫中日复一日无尽的修炼，厌倦天后宫的种种陈规和偏见，厌倦仙门中人的明争暗斗虚与委蛇。

所以她选择带禹司凤离开这里，去找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外桃源，没有人妖之分，没有世俗偏见，没有打打杀杀。

但为何，心中的桃源还未寻到，剑上的鲜血便如积年的尘垢一般怎么也洗不干净。

她斩过妖，杀过人，午夜梦回时，她也曾梦到师父慈爱的脸，但梦醒时，却只有禹司凤泫然欲泣的目光和担忧的神色。

两人也曾因褚璇玑斩妖除魔一事有过争吵，但气消之时褚璇玑念及多年情意总是先退一步。

今晚路过那对璧人之时，她心底蓦地闪过一丝羡慕与彷徨，她分明从未见过他们，但却在那男子护住女子时感到莫名的熟悉，仿佛千百年前，那人是这样对自己。

心思渐行渐远，直至与眼前人对峙之时，褚璇玑心中仍是想着此事，电光火石间竟将那个女子的脸与战神雕像对应起来。

这次追杀的人虽然也是年轻之辈，但修为之高并不亚于她，褚璇玑又要看顾禹司凤，分身乏术之下腹部中了一剑，无力回天。

为首的弟子凝眉看着她，轻叹了口气，似是嘲弄似是不解，“褚璇玑，你也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怎么就想不开非要护着一只作恶的金赤鸟妖？你只怕不知，昔日杀了清尘道长的，便是他的父亲。”

这话如惊雷之剑，禹司凤立在原地不能动弹，看着褚璇玑难以置信的脸喃喃不敢开口。

他如此反应已是说明了一切，更别提那名弟子将一具尸体抛了过来，禹司凤立时抱着它痛哭流涕。

鲜血涌上喉头，褚璇玑只觉这两年风雨漂泊、东奔西逃的生活都是个笑话，耳边的哭声更让她心烦意乱，不得安宁。

前尘往事一一浮上心头，旭阳峰上的光景竟已是她早已触及不到的过去，往日时光悠悠，她与禹司凤世世纠缠，竟无一善终。

是了，以谎言开始的爱情，又怎么能是她想要的救赎呢？

错错错，都是错，她这一错，便错了千年，如今醒悟，会不会太晚。

利剑穿过禹司凤的胸膛，两人的鲜血流了一地，将她喜欢的蓝衣染成血色，她忽得觉得神魂舒畅，过往种种爱恨执念，都如过眼云烟，消散无迹。

唯有旭阳峰上修行的时光，显得格外真实，只是再也回不去了，“柏麟……是我错了。”

天界仙雾缭绕，金光耀耀。

司命急匆匆闯入中天神殿中，被无端打扰的柏麟垂眸看了他一眼，并无太多不悦。

“不好了不好了帝君，出大事儿了。”

“何事？”如今司命手中并无多少杂事，闲得发慌的他还能有何大事？

司命躬身行礼，皱着眉头道，“帝君，褚璇玑和禹司凤的命线突然断开了，这在从前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属下观星发现褚璇玑的命星已离禹司凤的命星越来越远，脱离了炎庆的掌控。”

柏麟批阅奏折的手微微一顿，面无波澜，开口道，“无妨，随他们去吧。你若是无事可做便去将那些孤本典籍都誊抄几份，少在阿蘅面前嚼舌根。”

若不是司命特意提起，这两人早已消失在他的脑海，自与苍蘅成婚之后他更不愿在她面前说起有关这两人的从前。

往事已矣，曾经刻骨铭心的事情，到如今再看，也不过是生命中很平凡的某一天发生的一件事而已。

司命被这话吓得手足无措，立刻跪在地上求情，“帝君，要不您听完小仙的另外一个消息再做决定？”

“何事？”

“帝后她，她有喜了！”

再抬头时，高位上哪还有柏麟的身影。

司命揉着膝盖站起来，心道，这孤本应该是不用再抄了吧，他还得留时间帮帝君看孩子。

走出中天神殿时司命转身回望，九重天彩云环绕，宫殿成群，来往仙人各司所职，秩序井然。

翻开三界记事录，司命提笔照往常一般写下纪事——善，而后摸了摸下巴又提笔添上两字。

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