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是沐桐送来的，说是她家姑娘特地从英真庙为你求来的。”
小曼将用朱砂点字的符包在婉荻面前晃了晃后，放在一旁的梳妆台上。婉荻瞳孔失焦的愈发厉害了，不过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应下。综合眼前模糊的景物和光线，比划手势问道：
【可是要到时辰了】
“还没呢，几位姑娘和春儿妈现在在大厅准备年夜饭，热闹着呢。”
“是啊，叫姑娘你下去你还不肯。”
二人回头，柔儿正端着脸盆走进来，脸盆里却不是清水而是一种白色的糊糊。
“那快掉了的贴纸在哪？”
“给我就好。”
“还好这‘福’字没掉，不然春儿妈定会揪着你耳朵训上半日，在去祠堂跪上半日。”
柔儿这话一说完，连着婉荻都掩唇笑了。
【阿娘确实会那般。】
小曼随意将那摇摇欲坠的“福”字贴住，毕竟明天早上也是要揭掉贴上新福的。春儿妈历来特别看重这些习俗，这新“福”要贴必须将旧“福”揭下，不然就是没将上一年的脏东西驱除干净，来年一年都会倒霉的。正因如此，哪怕明天早上就要换新“福”，这旧“福”也断不能先掉。
楼下正如柔儿说的那般热闹，每人都换了身简练的着装，从“年年有余”到“四喜丸子”，准备的各式各样的菜品应有尽有，一眼望去大碟十二盘寓意圆满，小蝶八盘寓意发财，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子时，新旧交子。
楚关秋站在二楼看着忙活的众人，眼底的笑意多了些真诚实意。
“如此欢快，也怪不得不愿离开。”
每年这一日吉涚城中除酒楼以外的大部分店铺从黄昏之时便不再接客，提前歇店准备年夜饭，等交子时分家家户户上空炸开各色烟花，彼此说句吉利话，当家人最后总结一番后便可以开席了。
城东周家药堂，周老大夫手拿着刚从门口接过的新鲜江鱼，笑眯眯地走进屋里，屋内正在忙活的母子见此停下手里的活计，调笑到：
“可是前街李家的鱼？”
“可不嘛，李家那孩子也是有趣，我去复诊人前前后后跟着忙活，走的时候也没见手里拿东西，等跟我到门口，把这鱼扔我怀里转头就跑了。”
周沐华接过父亲手里的鱼，想到李家那个不过十岁的孩子同样忍俊不禁。
“那孩子鬼机灵着呢。”
周母没事就送点自己做的糖果点心给那孩子，喜欢的紧。
“这鱼怎么做？”
“不用，这一大桌子菜都好了，一会儿给鱼开膛破腹用盐巴腌上，明天再做。”
周老大夫交代好鱼的处置，便到堂后内室换衣去了。
“那我去厨房处理它。”
“去吧去吧，你爹前几日把那小凳拿去药堂坐来着，你去取来。”
“欸，孩儿知道了。”
这鱼虽说还活着，但已经是奄奄一息，若是再迟些怕是就死了。
周沐华将鱼放在清水中后，点了油灯到药堂里，不想他刚进药堂，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正站在窗前洒下的月光中与他对视。他一手掌灯，另一只手悄悄去够放在门口的用来翻药的竹竿。而那人影仿佛一眼看出他的紧张，并猜到自己应是被误解称盗贼，于是双手抱拳作揖行过一礼后慢慢说到：
“周小大夫不用这般紧张，在下只是奉命前来给您送信。”
“送信的差事有驿使操劳，何顾如此大费周章。”
那人没有理会警惕的周沐华，自顾自地将怀里的信封放置在台子上，又行一礼。
“告辞。”
说罢，只见那人动作快的周沐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从窗边消失。
周沐华放下手中的竹竿，紧着眉头走到药堂台子旁，看着那封信一时不知该如何，这时传来了周母的传唤。
“化安？没找到吗？”
化安是他的字，他父亲希望他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让所有病人都转病为安。
周沐华闻声低头，借着烛火看到倒在一旁的小凳，忙应和到：
“找到了，娘。”
他看了眼那信，快速拿起塞进自己的怀里。
慕月酒楼中
“所以亓国皇帝和太上皇之间有龃龉之处却流于表面？”
钟玮胥给夕倾斟满酒，听桦时说在亓国的见闻时有些惊讶。
“我也……不太清楚，他们的行为就……”桦时面部扭曲找了半天闹钟存有的词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很奇怪。”
穹戌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一声说：
“可是暧昧？”
这回整个桌上的几位都愣住，齐刷刷看向他。坐在穹戌旁边专心吃东西的骰子这才感受到桌上的气氛，回想了一下方才的对话，皱着小脸问道：
“什么是暧昧？”
“吃你的东西。”
桦时十分不耐烦地将他脑袋按下去，也不顾他控诉的眼神，最后穹戌揉了揉他的脑袋，捋顺了毛。其实他才不想管这几人说什么呢，毕竟死之前家境贫寒，死了以后魂体的状态下根本吃不得东西，如今在穹戌的仙气加持下终于可以一饱口福他才不想耽搁。
“先前浣纱仙君在月亓国转世轮回时曾去看望过，无意间见过他们二人。”
“可这和……有什么关系？”
夕倾同样去过，且不说本就与浣纱交好，单单其下凡一事就关系甚大，不可小觑。可是那二人她也见过几面，最多是少了些皇家子弟的明争暗斗，说是暧昧，有些……更何况二人还都是男子。
穹戌但笑不语。
“你们在说什么？我好像听见你们说姐姐了。”
涂灵跑过来见几人神色各异有些奇怪，撕了只鸡腿坐在桌子上。
“在说月桓承和月桓泽。”
在桦时眼里涂灵和和那边扒着窗户等着看烟花的千玥就是两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涂灵还好点还会装装大人模样。
“他俩？他俩怎么了？”
“你很了解？”
夕倾想到之前涂灵曾偷偷去过月亓国，还在那里带过一些时日。
“还好吧，他们十几岁的时候一起玩过，不过要我说月桓承那人太别扭了，心悦于人又不肯说。”
“哪有，明明是月桓泽更别扭，不想当皇帝还说那么一番话，而且而且，他心悦那月桓承还处处做一些奇怪的事，做完还不肯好好说话。”
旁边本来安安静静等着看烟花的千玥听到涂灵的话联想到自己这几日作那月桓泽，马上跳过来反驳。她已经恢复原身，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十四五的粉装女孩，身上挂着几颗小铃铛，走过来铃铛叮铃作响，如千玥说话一般热闹。
“你们两个懂什么？”
桦时虽是这么说人家，但自己现在也有些懵，他本以为这二人不过是皇家那些事，却不想……
千玥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凑到夕倾旁边甜甜叫了声“夕倾姐姐 ”，夕倾也不好说什么。
“所以他们是两情相悦，却互相不知情？”
钟玮胥倒还算淡定，总结了一下他们两个的话得出的结论。
穹戌不见吃惊依旧一脸温和地笑着，夕倾虽然面部表情控制的很好，但是钟玮胥还是抓住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倒是桦时过于震惊险些呛到。桦时咽下嘴里的酒，一脸不可思议。
“你在说什么呢？他们都是男子啊。”
由于他的吃惊，钟玮胥一时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男子又如何？魔界有很多两个男子在一起过的。”
涂灵有些不理解。
“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人间也很多啊，两情相悦就更好了。”
一时屋内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出声，只有骰子一只鬼有动作，这一安静吓得他以为又发生什么。不过他这回长记性了，没有抬头而是看了一眼美人哥哥，得到一个摸摸头后继续安心地吃自己的烤鸽子肉。
桦时也感受到众人眼神的压迫，但又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一脸莫名其妙。涂灵和千玥则是不清楚大家为何沉默而跟着沉默。
最后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结果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笑开。
“不是没关系，只是仙界有规定，凡是同性相爱的神仙都要剔除一半仙骨赶出仙界。”
最后还是穹戌为他解释，一旁的夕倾也没想到在人间和冥界之间来回穿行这么久的桦时竟将这件事看的这般……纯洁。她只是向来以仙界环境考虑，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这什么规定？又没有碍到旁人。”
涂灵同时想到仙界那“上仙不得与仙界之外的任何种族相恋”的不合理规定，愈发觉得恼人，忍不住撇了撇嘴。千玥搞不懂赶出仙界又怎样，但是看涂灵撇嘴，她也跟着哼哼了几下。
倒是旁边的钟玮胥调侃一句。
“如此看来戏文也不全错。”
“啊，烟花！”
没等其他人反应，千玥已经激动地跑到窗边，看着窗外的烟花两眼放光。她和在座的都不同，这是她第二次来人间，第一次的时候没怎么耍就被湫遴抓了回去，而且她还惨兮兮地受了伤。
“你要是喜欢，咱们抬几箱回帝宫，天天放着玩。”
千玥听了这话更是两眼放光地盯着涂灵，连连点头，这一刻可算是想起来自己是契灵的事，抱着涂灵的胳膊“好主人”“好哥哥”地叫个不停，看的一旁人忍俊不禁。涂灵则小白脸忍不住一红，快速抽手，甚至有些结巴。
“我……我那是……我也喜欢，可不全是你的原因。”
“嗯嗯嗯。”千玥才不管什么原因，笑得开心着呢。
被这么一闹，夕倾几个也不再聊方才的话题，换了其他的事。
桌上，钟玮胥用公筷加了一块鱼肉，挑净大根的鱼刺后加给夕倾，夕倾看了眼鱼看了眼他，结果看见他一脸淡然，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
“我问过了，江里捞上来的鱼，刺少。”
夕倾用筷子碰了碰鱼，尝了口，确实如他所说，只是……
“我现在可以确定，你我确实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
钟玮胥一愣，随即轻笑出声，他方才就是想着夕倾或许喜欢，十分顺其自然。
“恕在下孟浪，莫怪。”
这几日因着渐渐熟络与私下的原因，夕倾已经几乎听不见他如此谦称。
“无碍，”说完将鱼肉吃净，抬头看着他说：“若是坐这无聊，何不妨也去看看烟花？”
钟玮胥虽和骰子都是魂体，但由于他本身情况特殊，不适合进食。不过他听了这话，摇摇头，也不再给夕倾夹菜，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听桦时和涂灵拌嘴。
夕倾也不多说，不时插上几句，时而向着桦时时而向着涂灵，恶趣味十足。
旁边的穹戌看似注意力在手边的骰子，实则暗中注意着钟玮胥，他一直记挂着杜炆的话。即使看不见，看几人的一举一动于他而言均一清二楚。
比如……时不时瞥一眼夕倾的钟玮胥。
而以夕倾的法力又怎会不知情，穹戌忍不住笑了。
骰子抬头看了一眼美人哥哥的笑，也跟着傻乐。
屋内欢快至极，这样的场景着实少有。
绰月楼内
楚关秋成为第一个在绰月楼内过年的客人，可谓是享尽好处，看到每年的保留节目也就算了，还有各种美人亲手包的美食可以享用。往年绰月楼哪里留过人，每每这日再常来的恩客绰月楼也是闭门谢客。
说到底还是银子不够多。
楚关秋没留在下面跟着一起吃团圆饭，说了几句漂亮话，便不打扰姑娘们的欢聚。
他敲了两下景斯的房门，应着里面的声音推开门。
“兄台当真是坐的住。”
“没意思罢。”
楚关秋品了口酒。
“也是，不过马上就有意思了。”
“是啊，戏要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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