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露机 10

话说回几个上学小子，木屐踏踏跑过北街，翻过一顶怀德桥，菜畦枪篱梧桐翠竹，荫翳相伴几间青瓦平屋，即是街镇学馆所在。

门口长凳上骑坐一名壮汉，正是学馆护学杂役许仓头，昼间闲来无事，从厨下取来一捆稻草，当着门堂搓起草绳来，见人便是呵呵笑：“几位小爷，哪里又赶的一头汗来？再到的迟些，只怕又要吃先生的打。”

里向一间简屋陋室，门首即有题联，上联道：臭鱼烂虾老酒；下联道：凄风苦雨先生；额上横批：饱暖堂，正是先生居室所在。

“迟了迟了，快些快些。”几个小子争先第一往里，小鬼偏着遇阎王，过廊上一张竹编凉椅，房先生在此侯着呢。

“背后有夜叉鬼来赶么？慌里慌张成何体统？”房先生白面黑须，自带几分病容，手中书册一卷，站起一一点来：“行的端来走的正，不论遇事与否，且收敛一半形容，天塌下手擎住，地陷下脚蹬住，凡人活于世间，万万不可输却丈夫气概。”“是。”几个小子听下训教，个个垂头丧气，忙着偏身立住了。

先生不再他说，左右踱开两步，手中已然多出一杆戒尺，干咳一声说道：“一一伸手掌来看。”“喔。”小子们不情不愿，先后将只左掌朝天摊出，原来掌心头另有乾坤，其上或浅或淡，通通毛笔写上一个“水”字。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先生随口吟来，先捉起阿昔手掌一观：“嗯，龙隐河水不清不浊，倒是可以濯濯手爪子。”

眼见一杆戒尺黑黑沉沉，阿昔平生出几分怕来，赶忙辩说道：“先生先生，今朝我真的不曾下河去偷游水，真的真的，这墨迹现在有些淡了，实在是手心汗多弄花了的。”

原来天暑汗热，童子多有下河野游，常言道欺山莫欺水，所以小孩子遭淹浮了尸，也是年年上频出事故。师长们却又屡禁不止，小子们天性使然，午间上趁着歇课，凑空插隙就下河滩戏水一戏。少年家无避忌讳，衣裤脱了往杨柳枝头一挂，赤身光靛就下水泡了，转头上岸再番穿戴，好人一个便又上学去。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教馆先生自有法子对付，便每天昼间下课去，只用毛笔往学生手心写个墨字，回头吃罢饭上学来，那手心字仍在的无事，那手心字一旦糊去了的，便是浸过水了，活该要吃先生戒尺来打。

“糊也糊的不多，看似不曾下得河去。”大夏天里，汗手心留下一个墨字也大不易，阿昔才要松下口气，先生再有自言自语：“不过么，今朝你有涂桐油还是菜油？”“没有没有，桐油与菜油都没有。”阿昔慌的乱神，恨不能脚心底抹油。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子们顽劣本性，不让猴子偷桃实在难堪，又想下水，又不欲挨尺打，于是再想出个花招来。便在掌心字上另涂上层厚油，油浮于水，自然也颇能够防水，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如此着了油下河偷游一回，上岸所幸字迹犹存，很能够瞒得先生一时。

“桐油涂来太稠，菜油涂来太稀，阿昔，我教你个法子看。”先生先生，聪明赛糊孙，先生岂有被愚之理。读书正道拖拉不上，歪门邪道不噱自上，阿昔不由兴趣：“啥法子？”“你啊，不如将两笔字大大写写好，学先生学的十分象了，那么再偷下河去被水泡了也不打紧，回去端起毛笔来重新自写一个，岂不轻省简便？”仙人自有仙法，不过跟小儿瞎扯经而已，先生转而和蔼。

“呵呵呵，若我写字有了先生一般好，不都是秀才了？”阿昔一嗅鼻涕管，也是大乐。

谁知和风才刮，随后跟来暴雨，先生一尺敲来掌心，斥：“这衫上鱼鳞何来？手上腥气还不脱呢，你倒是没有下河偷游水，也必是带着伙去又鱼了。”“啊。”这阿昔少爷倒也吃痛，只哼了一声，侧头便是咬牙：“这豆腐小官，肯定又是告刁状。”“告什么状？告什么状？大丈夫敢作敢当，休得又去赖上别人。”先生再是喝斥，本想抬尺更打，却又一下松下手臂，只轻道：“记住了，下回少要率人瞎闯祸，带头也要多带些好样，休要丢了你娘老子的脸面。”“是。”那少爷吃软不吃硬，打着皮肉不吃痛，先生但好言相说了，竟立马泪盈盈起来。

“入里背书去吧，你们也去。”先生一声大赦，众小子碎着小步忙是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