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露机 7

“你娘来，几个烂西瓜有几两重？要搬个多半天？还不快些扳艄走人。”随便搬了几个落地西瓜，几个贼胚赶紧下河去，一边尝到甜头，一边吃到苦头，朱七八有气无出处，不住声骂骂咧咧，恨恨然回顾岸上。

一篙出水一篙落水，此起彼伏撑开去，渐渐划子声远了，河道水面还复平静。登雅楼上两位客人坐久了，酒也足了饭也饱了，才刚街头好戏也全瞧着了，醺醺然脸上红意，老者惺眼到处，再是定于那幅旗幡之上：“请教小哥，可知那旗上大字是何人所写？一笔一划还真有些气势呢。”“就是镇头学馆里的房先生呀，就为着两笔字写的大大好来，才是今年春节上，里长特为请着来写的，因着这一出，对家药店霍先生还特为出钱宴了客，也就在我家楼上办的席呢。”小伙计要的就是口伶齿俐，一般事说出十般来，来龙去脉和盘出。

“虽说也能写几笔字，也算不得什么先生，不过是一个穷酸老头而已，衣食无有着落，随便供他个吃饭所在罢了。”老板听声出，也来一道解说。

“是了，是了，对家药店的霍先生啊，最是好人心肠了，待人最是大方。”小伙计话头一开，想收也收不住：“那房先生先前也是逃难来的，听说都快要病死了，硬是被霍先生救活过来，后来又好吃好待养着，教馆里的先生做着。”“那房先生是几时逃难来的？照例算来，也要在打仗那两年吧？”老者不免盯住来问。

“应该有个七八年了吧？许是打仗时候的了。”伙计顺话应声。

“瞎说瞎话，哪有那么长远？霍先生家药店一共才开了几年？那房先生才来几年？哪来个七八年啊？七八年七八年，七八年前你才有几岁大啊？街面上又来过几回啊？倒已经会知道了这许多事？小小点年纪，倒也学会了空口说大话，倒是会跟客人来瞎讲？”老板不由话厉些，将小伙子的话头压住来，回头再扳住手指细细论：“照实了算吧，房先生到来也就是上年要起新楼时，秋里算来到现在，也就两年宽吧，三年总不到的。”“啊呀，管他三年还是四年，既然小兄弟瞎说来，我也就个瞎听。我呀，平常也就爱看人写的好字，王羲之顾恺之，自己却是写不来一笔之之。”老者冷冷一笑，眼睛愈发眯细成缝来。

“客人这般说话，我班烧菜做厨的粗人更是一窍不通了，什么字好字坏的，一箩筐大字摆门前，它识得我一个，我却不认得它几个。就是挂于头顶这几个字，我天天里干瞧着，也是瞧不出有多少好来。”厨子退后恭立着，话说完便是默声了。

“我不认得它，它却认得我，正是这个理啊。”老者口中干咬一丝，也是久久回味。

“爷，是船到了吧。”那随从立身观瞧，不知是何时刻，一条舫船已是悄然拢岸。

“好了，是时候了，就该回了。”老者索然而起，对着窗外旗幡再番回望，回头对着店家略一颔首，径直步下楼梯，直往码头下去。

“银子收好了。”将枚银角子往台面一撩，随从二话不说，也紧随主人而去。

“哎，客人，账是多了。”小伙计再要出声喊，却被老板一下拉下衣角止住。

桥下那舫船开动起来，船艄也是一名青壮，一杆摇橹不徐不缓摆动，“咿嘎”声声过去桥洞。那老者一不进舱二不落坐，背手只往船头一立，水波舟摇之间，竟是铜铸铁浇一般，脚底生根纹丝不动，目不斜视直面前方，就此随船穿街越桥而去。

登雅楼上汪厨子隐窗观望，目送那舫船再过个桥洞，河湾处消失不见，急急忙下去楼梯，直投对家仁济堂药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