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露机 4

街头几个小童喧翻天，难免扰了楼上酒客雅兴，汪厨子探出个胖头来，二楼窗里降下喝斥：“几个小鬼头，看天还有辰光否？还不赶紧上学馆去，仔细先生再要拿戒尺打。”“哦，看哪个穿衣服快哦。”又光脚又赤

膊的，读不来一本正经，几个男孩啃着西瓜一轰散，各返家门着上学衫去，只剩个阿娇丫头闲在。

“阿娇，你先不忙吃，也帮你爹爹送瓢西瓜去吃。”所谓无利不起早，快刀刘也无白请客之理，一个西瓜四刀切小孩先分食了，到底还要请大人惠账，小商小贩惯例生意经。

“喔，也帮庆祥哥哥拿一瓢吃。”阿娇甚是乖巧，随脚一撩起，便将个鸡毛花毽踢高起，伸颈探脑一平接。花花翎稳稳落在头顶正央：“来，我一手拿一颗。”“阿娇，又练你的好功夫？”快刀刘西瓜奉上，直瞧着小丫头炫技，两手西瓜头顶花毽，不歪不斜跨过高槛进门去。

羊吃草不叫本事，羊上树才叫本事，但见阿娇近到楼梯，再猛一下低头，花毽自然落下拿脚接起，小丫头同样穿是木屐，左一下右一下的，竟是踢着毽子上了楼去。

“嗯，小姑娘踢的好毽。”眼见个小丫头托着西瓜，轻巧巧踢毽上楼来，两位酒客也啧啧称奇。“庆祥哥哥，吃西瓜来。”小人精耳明心亮，听人赞语也是受用，爽性卖弄一把，将那毽子接于脚面之上，平地跳腾起，左脚从后一个绕踢，花毽应声飞出人前。

“哎。”那伙计歪身靠着窗沿边，眼见个毽子腾飞过来，一不慌二不忙，只单脚伸前一点，那毽便乖乖粘住了。庆祥照旧斜靠姿势，一只脚灵活上下，便将毽子耍的蝴蝶翻飞，高挑低接转碗罗一般，一看便知非常功夫。

“小兄弟，你也踢的好毽？”那长者酒客不住颔首了，忍不住出语相夸。

“哼，再好也是三脚猫，我家爹爹才是踢毽踢的最好呢，庆祥哥哥也是我家爹爹教的。”阿娇老大不服气，西瓜给人递上，花毽随之又接回脚面，一下高踢过了头顶，再一下高踢远远奔向前去：“爹爹，吃西瓜来。”“喔哟，我家阿娇最是孝了，有好吃的总不忘记你爹爹。”里间先伸出条胖腿来，将那毽子一下回踢，丫头巧巧一摈身，回了个后跟踢。胖子两步迈身出，欲擒故纵一撤腰，大腿横扫展脚踢：“丫头，给爹爹踢高些。”“哎。”丫头爽爽应了，海底捞月一回收，来个铁索大横摆，那毽子又高又飘而起。

“汰。”惊奇正在此时，那般臃身肥肚汪厨子，如同灵猫擒鼠般躬背缩腰，花毽飞似越去身后，猛然弦松弓开反足勾挑，那毽再箭簇直射回来。去的飞快，追的更是迅速，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底，跟着仙人指路出脚去，自家放自家收，花毽不出所料点于脚尖之上。

“嗨。”那胖子骨展筋舒难以置信，一脚立地一脚侧抬，托住个毽子缓缓起，居然贴近肩膀直逼头耳，做出个上下笔直一柱擎天。

“好啊，爹爹好啊。”阿娇手拿片西瓜拍不得手，却是有样学样来，同样一脚登天起，小小年纪已习得一身好软功。

“老板，好身手啊，真正瞧不出来。”两位酒客自是刮目相看，老者更是眯眼而视：“嗯，确是不一般功夫。”“哪有什么功夫？乡下人闲来无事，会瞎踢个毽子罢了。”厨子面不红气不喘，口中自带几分豪气。

“是有些功夫了的，即便拿到京城去，也是可以在人前显上一显的。”老者多有人前尊贵，此时又不免显出些官派来，自言自语竟是不容人来多辩，眯住眼再是将个胖厨上下打量：“听老板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士吧？”“噢，是，小子本是安徽铜陵人，只为前些年兵乱，从家乡逃难过来的。”老板早收下腿去，回归平素庸常态度，口中一味喏喏：“这龙隐镇上啊，十之倒有八九是外来户口吧，那是打仗年间，北边的人通通逃往南来，而原来的户头又纷纷逃往更南所在去，于是象小子这样的，索性安定下来了，开个小店活口度日而已。”“是啊，兵火过处，岂有小民百姓安生之理？老板做得好生意，这店开着好似还很兴旺呢？”老者眼皮轻抬，不禁又望去杆上那面旗幡。

“是了，托客人的福，自从朝廷迁去北边的新京城之后，倒是天下太平的很，这一不打仗了，买卖生意自然也就兴旺了，小店也就跟着带红火了。这不，上年才又起了新楼，生意方才盘大些。”老板话说来，脸上也分外红光。

“嗯，也就新皇登基这七八年吧，世道毕竟是好过不少了。”老者话说到天子，不免身子微欠，平生出十分之恭谨来。

“哎，皇帝家的事，又与我等平头百姓何干？只求着上面的别再闹出什么动静来，那是天上玉皇翻个身，底下人间也要兜底震三震啊？”百姓自有百姓见识，山高皇帝远的，一个厨子也难免无视。

话说至此，那随从酒客明显面呈忿色，按捺不住口气：“朝廷的事，似乎也不是小老百姓可管的吧？”“嗯，帝家事是帝家事，百姓日子是百姓日子，两下太平无事，便是最好不过了的。”老者一派沉稳，生生将随从威势压迫下去。

“爹爹，你还吃瓜不吃？”一边阿娇西瓜托来手酸，娇娇呼爷来。

“哦，吃吃。”有道是祸从口出，厨子察言观色也是行家，一早瞧出两人不小来头，多少有些不自在来，忙来一句话搪塞：“喔，这位客人，要么我也叫那切瓜的开个瓜上来，这月份的西瓜今年似乎是很甜的。”“爷，也好，开个西瓜来解解酒气。”随从顺下脸色，顺水照应声。

“好，看着办吧。”老者漫不经心，衣袖随意一撩，桌边酒盅随之而落：“喔哟。”“啊。”厨子近在身边，一只脚习惯前去抢救，却是欲伸还收，只听得“喀嗒”一声，盅子碎于地板之上。

“啊呀哪好？竟是打了。”老者声诧面不诧，眼光再来瞄于主人家，竟是如猫般眼含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