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媛还是将自己要离开的事情对江澄说了出来
江澄正在教她练字，听到此事动作一顿，使得笔尖的墨在纸上晕开
江晚吟你说什么？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将毛笔放于笔格上，抬起头来与一旁研墨的温媛对视
温媛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低头发奋研墨，以至于沾了些许墨水在手指上
温媛我……我得走了
江晚吟我看你是隔几日不闹出个事来便心里难受
江澄丢给她一条帕子，示意她擦擦指间的墨
温媛默默擦着手指，侥幸地想着
生辰当日说出来，他应该会稍微口下留情吧？
江澄深吸了口气，道
江晚吟说说原因
温媛……我还有族人
温媛而且我不能一辈子都以这种方式待在这
温媛觉得这或许是她迄今为止犯下最大的错
明知她这种性格总有一日要离开，却还是考虑不周，脑子一热与江澄互通了心意
相思之苦，何等难受啊……
温媛对不起
温媛我总是……想不到以后
江晚吟自己数数你对我说过几个对不起
江澄的声音很好听，以往听着总觉带着股不耐烦的意味，其实是需要去细细品味，才知是很温柔的
纸上的字秀逸凌厉，可惜被一滴晕开的墨破坏
外头的雨好像又开始下大了
江晚吟温媛
摇曳的烛火映不出他此刻脸上究竟是什么神情
他沉默片刻说出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江晚吟你对我说过最多的话
江晚吟不是“心悦你”
江晚吟是“对不起”或“谢谢你”
温媛……
温媛不知他究竟为何说出这句话，也说不清楚为何听了心里难受
脑海里浮现的回答竟还是“抱歉”
她乍地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最终还是江澄率先将话题引回
江晚吟温氏如今苟延残喘的生活，你不是不知
江晚吟你有情有义的性子，我也不是不知
这两句话很奇妙，好似将他和温媛想说的都概括完了
好像……每次都是一方说着前路的晦暗，另一方说着自己的勇敢
他叹了口气，眼底涌动着复杂情思
江晚吟我说过，不愿便不愿，若想离开，也不拦着
温媛并不惊讶于他的包容
她知道，江澄尊重她的一切意愿，同时也肯做出合理让步
江澄垂下眸子，有些好笑和失望，语气却很轻松
江晚吟你总想着离开
江晚吟每次
这段话如一跟尖针刺进温媛心头，她张嘴欲要解释但又不知道能对他说什么
温媛……
她陡然想起当初射日之征中期在琅琊，与江晚吟吵的最凶那次
“我要离开，但不是跟你离开”
江澄无视姓氏仇恨，她却一边不甘一边耿耿于怀，次次推开江澄
为什么最想说的……还是对不起
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想着离开你呢
温媛我……
温媛抬起眼，见他一言不发地重新执起笔，在纸上留下墨迹
脑中浮现他方才说出的那番话，于是她一字一句说道
温媛我心悦你
此话一出，空气都仿佛在江澄眼中凝滞，纸上“月”字的最后一笔又逐渐晕开
温媛听清了吗江晚吟
她俯下身在江澄脸庞上落下一吻
温媛不再是谢谢你，不再是对不起
温媛就只是我心悦你，我喜欢你，我钟意你，我爱你
她举了举右手小指，轻声道
温媛我答应过的
温媛永远不真正离开你
屋内顿时一阵静默，才听见江澄用轻飘飘又微微颤抖的声音道
江晚吟不真正？什么是不真正？你告诉我什么叫不真正离开我？
温媛阿澄……
江晚吟你想告诉我你没有离开，会一直存于我心里么？
他恍然大悟了什么，冷笑一声道
江晚吟……在回忆里不断出现是不真正离开，魂牵梦萦是不真正离开
江晚吟没有遗忘你，存于我心中都是不真正离开
江晚吟好一个“不真正离开”……
好一个“不真正离开”，是人不在，还摆脱不了有关你的一切……
他说到一半噎住了，只剩下窗外激烈拍打的雨声
按如今世道，此次一别，根本不知是否还能再见，也不知见到的是一堆凄惨无比的白骨还是形销骨立的人
她根本无法除去“不真正”三字，做出“永远不离开你”的承诺
温媛压下心底难受，抬眼望向窗外雨点的影子，喃喃道
温媛太多迫不得已……
谁都没有再说话
两人都太清楚自己能理解对方却偏偏还心存不甘，改不了脾气倔要回嘴的性子
再说下去，就又要吵得不可开交了
不要再和琅邪那次一般，说出让双方心寒的话了
第二日雨仍未停，江澄也没有来
系统别看了宿主，他在以这种方式跟你怄气呢
温媛收回目光，整理完卧房后取下头顶的莲花簪放进木盒，摆在梳妆台上
温媛别这么说
温媛只是公务缠身而已
温媛而且来了也只是徒增悲伤罢了
她一整晚都睡得较浅，有时较大的风声，或是雨集中滴落的声音便能惊动她
接着无限思绪都投入到江澄的那一番话中
睡了又醒，醒了又思，即便如此许多回，也仍旧给不出他和自己一个合理的答案
系统为什么又将莲花簪还回去了？
温媛叹了口气，摩挲着木盒上方刻得别扭的两个字，缓缓道
温媛接下来我不能确定会发生什么
温媛江澄好不容易修复好，我不能再弄坏它
不知怎的，她想再等等，等会儿再离开
方执起桌上的话本，欲翻翻昨夜江澄说的有意思内容，却因一阵刺骨的寒风打了个寒颤
温媛那边的窗我原来没关吗……
温媛起身去关窗才发现窗边躺着的荷包，绣有莲花和浅紫色暗纹
是她在云深不知处，给江澄过的第一个生辰送出的礼物
温媛为什么会……
她发凉的手触上还带有余温的荷包，抽绳打开发觉里面不过是普通香料和一张字条
凌厉的字宣告着痛心的话
“那就拿回你的东西，到此为止”
温媛……
是在琅邪争吵时她甩给江澄的最后一句话，如今反被写来给她
倒是能体会到那时江澄听到此话的感受了
温媛他好像……的确在跟我怄气呢
温媛并不气恼，心中更甚的是愧疚
她攥紧了荷包，像是有些恍然的身形不稳，左手猛地撑在窗前
温媛我犯了一个大错……
系统宿主……
她微微抬头似是不想让眼泪留下来显得自己矫情，急忙道
温媛走吧……该走了
温媛没事的，我没事……
按照系统的指示，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莲花坞
恐怕是最平静的分别，不似年纪小时眉开眼笑着走，也不似交战时蹙眉痛哭着走
只是不忍，不舍，不得已
温媛像刚谈五六天恋爱就分手的感觉
温媛像是自我嘲讽地笑了几声
雨从昨夜下到至今，地上多积水，鞋底泥泞不堪
正触景伤情，却被身后传来的叫喊声吸引回眸
系统这不科学
温媛什么不科学？
她只看见有几人四散而逃，只剩眼前倒在地上，穿着破布麻衫的乞丐
她赶忙弯下身欲扶起乞丐，然而那乞丐害怕地连声道
“不是我！我是被迫的！我只是想找到小师姐而已……小师姐……小师姐……”
温媛微微一愣，手停在半空
大师弟小师姐……小师姐在哪……我要找到小师姐才行……
原本激动的他说到“小师姐”时逐渐平静了下来，双眼无神地反复重复这段话
温媛……大师弟？
她伸出手去拉自己师弟，反被一把推开
大师弟让开！！！
大师弟你们还待如何？！！我只是想救我的小师姐……
温媛被他此种反应吓了一跳
见他止不住地颤抖，心中一紧，不顾地面湿滑衣裙脏乱，直接跪下抓住师弟的双臂，安抚道
温媛师弟……我就是小师姐，我是温媛，看看我
温媛你看看我……
大师弟小师姐……
师弟的手抚上她的脸，像是确认是不是他的小师姐般慌忙地摸索了一阵
接着泪夺眶而出，偏又笑得惊喜
大师弟小师姐……小师姐！
温媛是我……
温媛盯着他无神的双眼和反常的举动，心中起了对应猜想但又不肯去相信
她紧蹙着眉扶师弟起身，心疼又担心
温媛为什么会在云梦……
大师弟我没事……小师姐，小师姐你怎么样！恭州的同门说你被温兰带走了……他可对你做了什么！！？我原来…原来已经在云梦了……
他一段话说得零零散散的，头发凌乱，衣衫破旧，身上光肉眼能看出的伤便有好几处
温媛实在无法想象他经历了些什么……
大师弟小师姐……我看不见了……
大师弟我再也看不到小师姐灿烂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了……
他说着说着崩溃地哭了起来
温媛不知回什么才好，心中无限苦涩，抱住痛哭的师弟，颤声道
温媛我就在这……
他安静地很快，好像小师姐一在身边，他便再无什么执着忧心的了
大师弟小师姐不要哭……我还可以听见小师姐灿烂的笑声……我没事的……小师姐相安无事就好
他说了自己在恭州做苦力，得知温媛被温兰带走后逃出来想找人救她
被迫跟在乞丐堆流氓堆里颠沛流离，饿了捡剩饭剩菜吃，困了随意找个没人的躺
方才被掳来抢劫顶罪，不知怎的掳他的人逃了，这才见到温媛
温媛我早该多顾着大家些的……
温媛愣愣地看他平淡甚至欢喜地说完遭遇，捂住嘴无声地落下几滴泪
大师弟大口啃着温媛给他买的馒头，苦笑道
大师弟小师姐也只是小师姐，无需给自己如此多责任
大师弟我倒是希望，小师姐自私些，自己过得好便好，能连累受苦的事莫要管
温媛我已经很自私了……
为满足自己的一时任性，总寒心地推开江澄又道歉拉回
接受帮助又觉连累他人，为图个话本中的“浪漫”不顾安危不计后果
贪精神满足，嗔身处逆境，痴事情表象，孤芳自赏又顾影自怜，清醒着醉，纯纯犯贱
这些一切莫名其妙的迷惑行为，说到底也只是为了她一己私欲
呵，刚愎自用，真把自己当大主角，飘得过火，二十出头的年纪还不肯回归现实，脚踏实地，活在美好幻想里……
大师弟小师姐无论成何模样，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大师弟只管大胆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温媛轻笑了声，低喃道
温媛谢谢
温媛……我们回家吧
温媛回我们的家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