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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

隐秘而伟大,并肩作战

一九四六年,劫后余生的上海正在渐渐恢复生气。五月,在这个法国梧桐长满新叶的时节,市长吴国桢提出了令人振奋的“大上海计划”。整座城市都沉浸在百废待兴的喜悦中。

  天还是鱼肚白时,福安弄里的扫地声就响起来了。很快,各家的炊烟也袅袅地升了起来。主妇们拎着水灵的茭白青菜从菜场回来,男人们在水门汀砌成的水斗前刷牙刮胡子。偶尔能看见一只老猫从晒着菜干和黄豆的窗台上窜过。半空密密麻麻地晒着衣服;再往上看便是各家的晒台,大多都放着几盆花,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不妨碍这些小花小草在阳光里自得其乐。

不知谁家的收音机放得很大声,女播音员软软糯糯地念着新闻

路人老张八月份,上海市都市计划委员会成立,市长吴国桢任主任委员。有记者提问,战后上海都还没有恢复,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远大的计划?吴市长的回答是:即使为重建,也要先确定今后都市建设标准,制定大纲及目前施政准绳……

几个男人已经凑到了一起,七嘴八舌讨论着吴市长的大上海计划,嘴里的牙膏泡丝毫不妨碍他们指点江山。

  其中一个男人说话时也不停刷着手里拿的皮鞋,仿佛是件了不得的艺术品

顾家父亲就算真的能把大都市搞成,那又怎样?我跟你算算账。一百元法币,十年前买两头大牛,五年前买一头猪,现在只能买一个鸡蛋。说到底,要是在政府里头没有人,走不通关系,那日子就不好过。

其实说这么多,意思只有一个,自己家有人到政府里头了。

路人老李顾先生好福气,你们家耀东今天去警察局一报到,往后就算吃上官粮了呀!

路人老王耀东从小读书就厉害,人聪明,不出几年肯定要往处长、局长升!

男人嘴上谦虚着,脸上却是藏也藏不住的得意

顾家父亲年轻人,哪有那么容易?我是告诫过他的,第一,做人要讲良心。第二,做事要踏实。第三……

顾家母亲顾邦才!你又在外面一二三四,都几点了!不要回来帮忙的呀?

顾家母亲一双皮鞋刷三天三夜,儿子马上要报到,你就不能腾只手出来帮忙?

顾家父亲我专门打理出来给耀东报到的。这可是蓝棠皮鞋店的手艺

顾家母亲十年前的样式,现在早就不时兴了。

顾家父亲笑话,蓝棠的皮鞋就像王兴昌的衬衣,什么时候拿出去都镇得住场子。

顾家母亲哎呀,坏了坏了!悦西!顾悦西!快去帮你弟弟把衬衣熨出来!我忘了!

顾悦西好不容易回趟娘家,连个懒觉都睡不清净!顾耀东!到底你报到还是我报到?我都是当妈的人了!别指望还跟小时候一样天天替你擦屁股!

屋里整整齐齐,连书架上的书也是从高到低有秩序地排着。顾家唯一的儿子顾耀东站在书架边,穿着笔挺的制服,戴着警帽,一个立正朝姐姐敬了个礼。他用另一只手抬了抬帽檐,露出帅气的脸庞。

顾耀东警员顾耀东,向姐姐报到!

一九三二年日本人入侵上海时,十来岁的顾耀东爬到顾家顶楼晒台,从这条位于公共租界中区的小弄堂朝北望去,只能望见黑烟滚滚。听着闸北和虹口绵延不断的炮火声,他还有些懵懂。一九三八年上海沦陷,孤岛里依然繁盛。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福安弄才真正陷入兵荒马乱。然而幸运的是,住在这里的人几乎都安然无恙。抗战胜利后的第一年,顾耀东以第一名的成绩从东吴大学法学院毕业了。他是个幸运儿,因为即便是在硝烟遮天蔽日的那几年,顾家也有阳光和烟火。

  顾家在福安弄里算是相对富足的。进门是一个敞亮的天井,两边摆满了不算名贵的花草,泥上的青苔渗着水珠。屋里并不奢华,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地上的小花砖已经很旧了,不过也不妨碍主人将它们擦得光可鉴人。墙上、柜子上随处可见顾家人的照片。窗帘是一层白纱一层花布,像是刚洗过。桌上铺着本白色的钩花桌布,每个房间都摆着一只花瓶,插着几束平实的花草。木头楼梯已经有裂痕了,锈红色的油漆磨掉了又刷,里外几层,看得出一家人在精心呵护着它。而灶披间则是顾家的心脏,只要这里的炉火扑通扑通腾起来,顾家就开始运转了。

从福安弄出来,是车水马龙的北京东路。路口一队警察设了关卡,正在抽查行人证件,但凡有随身物品的,都要开包检查。这已经是近半年来的常态了。

  电车站已经有十多个人排队,排头蹲在地上窸窸窣窣擦皮鞋的人,正是顾耀东。时间还早,从这里坐电车到警局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就算司机开得优哉一点,也能提前到。他越想越踏实,嗤嗤笑着,脚上那双皮鞋越发闪耀起来。

  就在这时,顾耀东余光瞥见队伍末尾有个东西晃来晃去。是个中药包。再循着往上望去,一个白净清瘦的年轻女人站在队伍最后,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顾耀东小姐,你不舒服?

沈青禾什么

顾耀东我看你拎着药,脸色也不太好,需要帮忙吗?

沈青禾不用了,谢谢。

顾耀东

然后顾耀东干脆地扭头就走了。那个站在队伍末尾的女人偷偷看了他几眼,神色里带着警惕。

  电车靠站了,就在此时,几名警察从街对面的车站走来。

  顾耀东兴冲冲地上了车。今天坐车的人格外多,排在前面的几个人刚挤上车,就已经满员了。

路人老李载不下了!等下一辆吧!

沈青禾警官警官

沈青禾我赶着去看一个病人,给他送药,也不知道下一班车什么时候来。能不能麻烦你……

顾耀东可我要去警局报到,时间已经……上车吧

电车离开时,几名警察也到了。

  望着车窗外越来越远的车站,女人长长地松了口气。她穿着一袭旗袍,拎着菜篮子和一包中药,看起来和街上那些一大早去赶早市的女人没什么不同。其实这是她担任地下警委交通员的第四年。从嘉兴路巡捕房建起警察系统内的第一个中共地下支部,到现在整整十五年时间,中共上海警察工作委员会已经从当初两三个人的小支部,发展到了现在的十一个支部,一百多人。他们渗透在包括警察总局、各个分局以及监狱在内的各个要害部门,像一个个隐秘在巨大机器内的齿轮,在需要的时候,他们便会啮合,启动,共同运作成某件事情。而她,沈青禾,也是其中之一。

  尽管沈青禾有合法的公开身份——一个只身在上海跑单帮的小贩,但她的中药包里除了中药,底部还藏着几份足以让她被立刻逮捕的证件。

  繁华的商业大街上,到处挂着***的巨幅画像以及“大上海计划”的宣传语,人人都相信和平真的到来了。然而从年初开始,警察局就多了一项见不得光的任务——借登记户籍之名行搜捕地下党之实。几名同志连续暴露。沈青禾藏在中药包里的新证件就是给他们准备的。这关系到一群人的性命。迫于无奈,她只能出此下策,骗了那个小警察。好在用不了多长时间,下一班电车就会到北京东路,他应该可以顺利去报到。

  然而,下一班车并没有很快就来。

  顾耀东背着挎包狂奔在大街小巷,生硬的皮鞋底啪啪啪地拍在地上,恨不得下一秒就散架。只要再穿过两条大街和一个菜场,警局就不远了。

  此时的沈青禾正在菜场挑挑拣拣。不远处,有一间鸿丰米店。她一边煞有介事地讨价还价,一边观察米店情况。片刻后,一个中年男人在米店外挂上了“新米到货”的牌子,意味着联络点鸿丰米店一切正常,允许接头。米店周围也一切正常,没有眼线,没有探子,没有形迹可疑的人,这很好……

  沈青禾一回身,电车站的小警察杵在她面前。

董老脸怎么这么红

沈青禾没事

沈青禾路上晒的

沈青禾重新包好中药,丝毫看不出里面少了东西,然后又用袋子装了些米准备带走。这是规矩,来米店一趟,空手出去多少会惹人疑心。她做这些事时井井有条,只是那个小警察的眼神始终挥之不去。

沈青禾老董,白桦说警局新人今天几点报到?

董老八点

董老怎么了

沈青禾没说话,这些细碎琐事就没必要汇报了。只不过,如果下次再在北京东路的电车站遇到,应该跟他道个歉,也许还应该送他一些最近跑单帮搞到的畅销货,罐头或者肥皂。

  很久以后沈青禾才意识到,在这个初夏的早晨,她亲手推倒了一个人的命运多米诺骨牌。

  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上海,还是一个三界四方,华洋混居的城市。工部局用职业化的外籍警务机构“巡捕房”代替了民间更夫,并且建造了公共租界内的第一所捕房——中央捕房,这便是中国领土上最早的近代警察机构。到一九三一年,工部局又购得福州路124号地块,在此筹建新的中央捕房,一直留存了下来。

  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派员接收了伪上海市警察局,合并了公共租界警务处、万国商团、火政处等八个机构,成立了上海市警察局,局址仍设在福州路185号。这便是顾耀东今天要去报到的地方。

  局内共四幢高楼,北面一幢面朝福州路,共九层,内设电梯,主要为办公所在。其余三幢楼内,各设有餐厅、澡堂、警员宿舍以及礼堂等生活设施。

  顾耀东冲到警局的时候,新人入职大会已经接近尾声。

巡警老李这都几点了?局长有令,凡是迟到者一律不许入内。

礼堂大门紧闭,顾耀东盯着门,喘着粗气,不知所措。门里不断传出热血沸腾的掌声,门外却寂静得像是被遗忘的世界。他不自觉地又靠近了一些,想着站在警卫身边至少不会出错。

顾耀东蹲在礼堂门口等着,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离开,他才走进空荡荡的礼堂。地上散落着废纸。在讲台旁的地上,顾耀东看到了自己那份被人踩过几脚的人事档案。他捡起来,看到在任职部门一栏写着“刑警一处”。

  刑一处里没有一个闲人,换句话说,就是没人搭理一个新人。顾耀东在门边杵了很久,只有在挡了路时,才会被人注意到。

  蓝棠皮鞋被踩了好几个大脚印子。顾耀东心疼地用手擦干净,然后硬着头皮进了刑一处。

  偌大的办公室里闹哄哄的,做笔录的,拍桌子踢板凳恐吓犯人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顾耀东打算先找个不挡路的地方待着,刚在角落找到张空椅子,屁股才坐一半,一名警员就抱着东西过来要放在椅子上。

巡警老李让开让开

顾耀东我来报道,请问

巡警老李没空

顾耀东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站着多余坐着也多余。

  就在这时,刑一处处长王科达带着队长杨奎和几名警员进来了。顾耀东谁也不认识,听见有人喊“处长”,这才反应过来。

顾耀东报告,我是新来的警员,这是我的档案。

王科达这谁啊

杨奎你就是顾耀东?

顾耀东是。警员顾耀东,受命来刑一处报到!

杨奎处长,这就是早上迟到的那个。人事处把他分给我们了,但是迎新会都快开完了,他还没到。

王科达第一天报到就迟到,还来干什么?

杨奎东吴大学毕业的?

顾耀东

杨奎高材生啊

杨奎人事处是不是有毛病,把这种人往我们一处塞?不知道刑一处在局里什么地位吗?

杨奎这里没你的位置,自己换地方吧,出门记得把门关上。

在哄笑声中,顾耀东走出刑一处,轻轻地,很有礼貌地关上了门。

  顾耀东把档案装进挎包,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无所适从。

  刑警一处对面,是刑警二处。办公室大门敞开着,处长夏继成就坐在正对大门的位置。在他面前的桌上,放了一包香气扑鼻的烤鸡,油已经渗透了牛皮纸,然而他的目光却越过烤鸡,停留在走廊上的顾耀东身上,似乎被那个硬生生杵在外面的生瓜蛋子妨碍了吃鸡。谁也不知道他坐在这里看了多久。

夏继成赵志勇,把外面那小子领进来

赵志勇

很快,顾耀东就被领了进来,像极了一只从大街上被人领回来的小猫,茫然而忐忑。

  刑二处和刑一处的格局相同,不同之处在于,二处没有任何新警员来报到,看起来很是闲适。处长夏继成并没有坐在他的专用办公室里,而是和几名警员凑成一圈,津津有味吃着烤鸡。

烤鸡太香了,甚至没人察觉到屋里来了新人。

  赵志勇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顾耀东笑了笑,小声喊着夏继成

赵志勇处长,人带进来了

夏继成这才抬起头来。他一手拿着鸡翅,一手拿着鸡腿,满嘴是油。顾耀东一时瞠目结舌,忘了说话。直到赵志勇在背后悄悄推了一把,他才反应过来,赶紧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顾耀东处长好!我是警员顾耀东!今天第一天来报到。

夏继成笑呵呵地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把鸡翅扔到牛皮纸上,随手蹭了蹭,朝顾耀东伸出手

夏继成欢迎加入刑二处。

顾耀东盯着那只油乎乎的手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伸手和他握了握,那油腻的感觉让他心里一阵发毛。

夏继成赵志勇,一会儿拿档案带他去人事处办调动。随便聊聊。为什么想当警察?

赵志勇

顾耀东为了匡扶正义,保护百姓。

赵志勇好好干,以后刑二处就是你大显身手的地方!

这话对于顾耀东来说太深奥了。

  离开警局的时候,他站在“福州路185号”的门牌下,望着四幢九层高的灰色大楼呆怔了半天。刑二处不好吗?很好。可是他期望中的警察生活,原本并不是这样。

与此同时

民国第一医院

床上的女孩穿着医院统一的病号服,闭着眼睛安稳的睡着,微弱却平稳均匀的呼吸证明着她还活着

突然,女孩的眼睛微动

等适应了光,女孩慢慢睁开双眼

一双大海蓝的眼睛深不见底

旁边二十四小时保护的保镖见此,连忙倒水

是保镖啊小姐醒了

温姒锦我睡了多久

女孩的声音沙哑的很,甚至连这短短的五个字都很难顺畅说出

是保镖啊七年九个月二十六天

温姒锦他呢

是保镖啊夏先生几乎每周都来,您的生辰,过年夏先生都会呆上好几天

温姒锦这里是

是保镖啊上海民国第一医院

温姒锦上海啊

温姒锦医生

温姒锦轮椅

是保镖啊

次日

天光微露。家家户户都还门窗紧闭,会计杨一学已经在弄堂里扫地。

  顾耀东比头一天更早地起床了。他怕吵醒家人,轻手轻脚从楼上下来。刚走到门口拿了双普通鞋子准备换上,就看见那双蓝棠皮鞋已经郑重其事摆在了门口中央位置。鞋子油光水亮,仿佛能照出父亲半夜三更在灯下兴高采烈刷鞋的样子。

  顾耀东望了望楼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穿上了皮鞋。

  刑二处的早晨,一如既往的无所事事,哈欠连天。

  顾耀东抱着一大摞材料放到自己桌子上。

赵志勇干什么

顾耀东从档案柜里找了些案子。我没上过警察学校,想学习学习。

赵志勇

作为一个拼尽全力才从小学毕业的人,他完全不明白有什么可学的。对他来说,正经事就是端茶跑腿等一切勤杂。没了他,整个二处都会卡壳。这是一个光荣而重要的职位——当初刚来警局,他们就是这么骗自己的。如今终于盼来了新人,他也可以欢天喜地将接力棒交出去了。

尽管刑二处的一切都和期待中的警察生活不一样,顾耀东还是每天第一个到警局。曾经属于赵志勇的所有杂务,现在都落在了他头上:给所有热水瓶加满热水,扫地擦窗,就连窗台上几盆不知名的植物,他也每天按时浇水,眼看着它们愈发水灵。做完这一切,他就开始看档案柜里的案子。

  二处一帮人都憋着看笑话,但是憋着憋着,就发现没那么可笑了。再憋着憋着,就开始浑身不自在。因为不管睡觉、看报还是剪指甲,总有个人没完没了地在角落里翻着档案。

  “唰——唰——唰——”

  谁都知道,刑二处在局里无足轻重。大案重案历来是一处的,剩下给他们的几乎都是民事案子。谁家两口子大动干戈了,谁家健忘的老太太又走失了,甚至谁家的猫上树了,总之一地鸡毛。柜子里锁着的,除了这些鸡毛和一堆打着各种幌子追查**但统统没下文的未结案子,还有他们的自尊心。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起。如今却来了一个人,一门心思要把柜子翻个底朝天,好像要把锁在里面的自尊全翻出来扔在地上。

  终于有一天,那名天天看报研究金价的警员不怀好意地告诉他,他天天浇水的那盆绿得快流油的盆栽其实是假的,他每天干的这些事,屁用没有,而且还很滑稽。

  所有人都期待着,看他无地自容,看他失望,看他愤怒,最后就此打住。然而顾耀东除了不再给假植物浇水,其他还是一切照旧

赵志勇你得学点有用的。

顾耀东什么是有用的?

赵志勇知道这些人都叫什么名字吗?知道他们喜欢吃什么说什么做什么吗?

顾耀东一脸茫然。

赵志勇什么都不知道,用你们读书人的话说,将来怎么经营关系?我先给你介绍要经常打交道的几个吧,其他的以后慢慢认识。刚刚跟你说话那个叫肖德荣,我们都叫他肖大头。

顾耀东盯着肖大头的脑袋看。

赵志勇别看了。叫他肖大头是因为他以前喜欢收集袁大头,不过现在最爱的是金子。他每天早上要看《今日财经》,只要金价跌了就骂人。脾气吧,有点那个,反正没事少招惹。最矮的是小喇叭,包打听各种小道消息,局里没有他不知道的事。胖子叫于大同,惜命!爱吃!李队长年纪最大,就等着退休了。他看谁都像孙子,我意思是,他是个好心人,对谁都好得不得了,就跟爷爷看孙子似的。看见他手里的毛线了吗?这已经是给孙子织的第四条围巾了。最后就是处长,喝茶喜欢碧螺春,烤鸡喜欢三分焦的。现在明白了吗?我说这些才是有用的。

赵志勇以为,这么多信息足以耗费他好几天去消化,可还不到午饭时间,顾耀东就已经倒背如流。但也仅此而已,他并不明白把这些东西背下来是要干什么用。

  顾耀东不知又从哪里看来了两个词——一个“尸绿”,一个“尸斑”,他想知道人死以后到底是哪个先出现,于是到处折磨人。赵志勇在睡觉,李队长让他去找法医,于胖子和小喇叭嫌晦气不肯搭理。 

  顾耀东望向夏继成,夏继成也正望着他,好像已经做好准备,就等着他来提问了。但是这次顾耀东动了脑筋,他想清楚了,那是处长,不合适,于是把问题咽了回去,扭头去找肖大头。

  夏继成怔了怔,只得尴尬地清了声嗓子,从桌上抓了张报纸来看。

肖德荣处长,这小子是怎么进的警察局啊?

夏继成人事部招的

巡警老张肖大头的意思是怎么招了他?他条件不行嘛。

夏继成哦。你们都研究过人事处的招人标准了?

夏继成二十到三十岁,未婚。

拖家带口的肖大头不吭声了。

夏继成初中以上学历。

赵志勇继续装睡觉。

夏继成身高不低于五尺二寸。

小喇叭往于胖子身后挪了挪。

夏继成体重不高于七十公斤。

于胖子放下了手里的点心

夏继成看着面前一帮歪瓜裂枣,温柔地说到

夏继成哎,幸亏你们早生几年。

李队长:“处长说得对。耀东是高才生,是来给我们长脸的。别欺负人家一个老实孩子。” 肖大头还不死心:“他有点影响气氛!” 于胖子:“要不,把他弄回一处?” 小喇叭:“人家一处就是不想要他才塞过来的。” 肖大头:“不走也行,得让他改改那股傻气!”

夏继成你跟傻子较什么真啊?

肖大头语塞。

夏继成散了散了!

众人悻悻散去。夏继成继续喝茶看报,琢磨着是该给这小子安排点正经事了。

  顾耀东拎着热水瓶回来时,遇到刑一处的警员声势浩大地从武器科出来。带队的是杨奎,每个人都配了枪。顾耀东看得有些出神,忽然想到什么,兴冲冲地跑回刑二处。果然,二处警员也在佩戴警棍和警哨。

顾耀东出任务了?

赵志勇每周一次例行巡查

顾耀东我能参加吗

赵志勇带上你也行,不过得约法三章。你是新人,我是前辈。一会儿上了街你必须听我指挥,如果擅自行动,那就没有下次了。

顾耀东是!保证一切听指挥!

夏继成顾耀东

顾耀东

夏继成东西放回去

顾耀东处长,例行巡逻不是要用这个吗?

夏继成谁同意你出任务了?跟我来。

顾耀东跟着夏继成站在户籍科门口,东张西望,依然像那只被人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小猫小狗。

顾耀东处长,我想上街巡逻。

夏继成你不合适

顾耀东为什么

夏继成会用枪吗?

顾耀东不会

夏继成会擒拿格斗吗?

顾耀东不会

夏继成受伤会自救或者给别人急救吗?

顾耀东不会

孔科长会骑自行车吗

顾耀东

孔科长那就辛苦你了

是保镖啊小姐,十天时候出院

是保镖啊医生交代来,您这两天坐轮椅上也要长活动,扶着墙多走走,要不是夏先生经常给您推拿按摩,您的腿胳膊就废了

是保镖啊还有德国的辅助器已经加急制作,大概十天后到

温姒锦

温姒锦这几天先别让夏继成过来

是保镖啊

看来又要找个办法骗一骗夏先生了,可夏先生的智商,哎

这几日温姒锦每天都在康复训练

顾耀东到处跑,登记

一切都在有序进行着

十日后

是保镖啊小姐,装备到了

有点类似于拐杖的功能,将这个装备系到腿上,就讲主要的重量放到了装备上,辅助着腿部行走,如果突然不舒服,还可以曲腿原地休息,力量都会压在装备上,好似做了把椅子

温姒锦

温姒锦出院手续呢

是保镖啊办好了

温姒锦之前的身体还算不错,至少肌肉没有大问题,十天的恢复让她的上肢嗓子都没有了太大的问题,胳膊目前不能领太重的,至于腿,少说一个月有余,多说要小半年,胳膊也差不多一个月就能恢复

华灯初上,正是家家户户最温馨的晚饭时光。

  夏继成的公寓里却没有一点饭菜香气。屋里到处都很整洁,尤其是厨房,仿佛住在这里的人不食人间烟火。该有的家具都有,并且都质地上乘,只是怎么看都更像摆设。

  写字台上的茶杯冒着热气。夏继成打开那份折起来的报纸,从里面拿出了五本证件。这是他刚刚从户籍科存放失踪人口的柜子里拿来的。他将其中一本扣到茶杯上熏了片刻,照片湿润后,用刀片轻松剔了下来,接着又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五个人的照片,将其中一张贴在上面。照片上的人取代了原来的主人。第一本证件制作完成了,看起来天衣无缝。

  初夏夜晚的街上,还有一丝凉意。

  沈青禾独自等在电车站,过了一会儿,老董也来了。两个人随意地站在一起,好像只是两个等车的普通人。

沈青禾这么晚见面,出事了?

董老杭州那边有交通员被捕,有可能会让上海这边一支情报小组暴露。上级决定马上给他们更换新身份。晚上八点一刻,在国泰有一场电影,这是电影票。白桦会在那儿把东西交给你。

沈青禾好。我拿到东西以后找谁

董老明天中午十二点,你到瑞贤酒楼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接头,他手里会拿一本五月刊的《新世界》。你把证件放在“周福记”的点心盒子里交给他。

电车适时靠站,老董一个人走了上去,电车又悠悠缓缓地开走了。他站在车窗边,回头望向渐渐在视野里远去的沈青禾。

  如果说警委这支队伍是由若干个隐秘在敌人内部的齿轮组成,那么沈青禾的作用就是把这一个个齿轮连接起来,而白桦是轴心。但就在不久前上级做出了一个决定,要将白桦调往南京。调令已经下来了,现在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沈青禾问过这件事,老董的回答只有四个字,非他不可。他知道这个女孩的心事。对她来说,白桦也是她的轴心。师从白桦,能让她比同龄地下工作者更快成长,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让她更幸福。

  八点一刻,国泰电影院正在放映美国电影《卡萨布兰卡》。沈青禾独自坐在光线昏暗的后排座位。荧幕上,男主角正一脸冷漠地拒绝一位妙龄女子。

这部电影已经在上海滩风靡好一阵子了。沈青禾记得里面的每一句台词。太喜欢或者太不喜欢一部电影,才会记忆如此深刻。

  片刻之后,一个男人坐到她身旁,将那份折起来的报纸交给她。里面装的是几份新的户籍卡和身份证。

  两个人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电影,男人低声开了口

夏继成最近一个月警局都会在市区严查证件。出门尽量避开中心街道,上次在电车站太危险了。

沈青禾你不是走了吗

坐在沈青禾身边的男人是夏继成——上海市警察局刑警二处处长,中共地下警委成员,代号白桦。

夏继成我看他们临时设岗,所以返回来了。

沈青禾望着他,可夏继成只是望着荧幕。

沈青禾下次我会注意的。

夏继成明天还是老规矩,行动前半小时先去联络点。万一有情况我会电话通知你。

沈青禾知道了

沈青禾起身,沿着黑暗的通道独自离开了电影院。她不喜欢这部电影,非常不喜欢。那个小城里的酒吧老板里克说,我猜在卡萨布兰卡一定有很多破碎的心,我从未置身其中,所以不得而知。这话总让她想起夏继成。他也从未把自己置身于上海,或者说,他从未把自己置身于任何一座城市。

顾耀东处长我去户籍科了

夏继成

他一直看着顾耀东离开,神情有些凝重。就在刚刚,他在齐升平办公室汇报招收新人情况的时候,王科达突然来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出于避嫌,他主动退出来了。显然,王科达要汇报的绝不会是招收新人的事情。

  刑二处的门敞开着,对面刑一处大门紧闭,四名一看就是新人的年轻警员老老实实守在门口。过了片刻,门开了。王科达带着队长杨奎和一众警员匆匆离开。杨奎临走时,特意交代门口的新人把房间收拾干净,该销毁的销毁。

  四名新人返回一处,门再次关上了。

  夏继成喝着茶,不紧不慢走到窗边,望向楼下院子。

夏继成赵志勇

赵志勇处长您叫我

夏继成天天喝碧螺春,腻了。还有别的茶叶吗?

赵志勇我们处好像就准备了碧螺春。您想喝什么?我出去买。

和估计的时间差不多。刑一处的人已经从楼里出来了,他们浩浩荡荡上了三辆车,驶出警局院子。

  夏继成顺手将茶水倒进一旁的花盆。

夏继成临时换个口味,用不了多少。去问王处长要点吧。

赵志勇敲开刑一处门的时候,里面烟雾缭绕。

  夏继成佯装咳嗽,迅速看清了屋里的情况——

两人在擦黑板。黑板上的内容已经被抹去大半,从残留的信息来看是几组人名,应该是人事安排。两人在收拾桌子,桌上乱七八糟地放着烟灰缸、茶杯,还有行动图纸。

  眼看着一名新人将行动图纸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夏继成咳得更厉害!

夏继成王处长他们抽了多少烟啊,这么呛。赶紧去把烟灰倒了。

巡警老李对不起夏处长,我们马上收拾干净!

警察局后院有一块僻静的地方,所有生活垃圾都统一扔弃在这里。那名新人拎着垃圾桶正要倒,被赵志勇叫住了。他一脸严肃地从桶里捡出那团纸递给了夏继成。 图上详尽标注着“瑞贤酒楼”的楼内结构以及周边街道。这意味着,夏继成他们的行动暴露了。

夏继成没学习保密规则?

巡警老李对不起!我是新来的!

夏继成看了赵志勇一眼,赵志勇便抖了抖衣领,义正词严地拿着保密规则一通教训,“随意丢弃”“泄露情报”,这一个个从警员手册上抠下来的名词训得新人灰头土脸。

  回去的路上,赵志勇格外高兴,他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一路上自说自话,丝毫没注意到夏继成的脸色很难看

按照惯例,接头前半小时沈青禾会在联络点等消息,如果没有消息,就说明一切安全,允许接头。但是半小时已经过去了,夏继成拨往联络点的电话也已经无人接听。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十一点三十五分,接头时间是十二点,也就是说,他还有二十五分钟的时间来阻止沈青禾陷入危险。

  夏继成并不觉得这是“必须”要做的事。因为“必须”二字多少带着权衡和选择的意味。但他没有,这是一种本能反应。

  汽车停在僻静角落。周围没有人。他打开后备箱,脱掉制服,换上风衣,然后拆下车牌,从后备箱抽出一个藏得很隐蔽的假车牌挂上。在干净利落地完成这一切后,他朝瑞贤酒楼疾驰而去。

  当夏继成的黑色轿车呼啸而过时,顾耀东正如沐春风地骑着自行车,朝同一个方向而去。一路上阳光正好,不急不躁。有了车头的地图,顾耀东觉得查户籍没那么晕头转向了。一切都很顺利,这是来警局这段时间,最惬意的一天。

  穿过几条大街,他停在了安庆里路口。今天的任务,就是登记这一带的住户。顾耀东一边确认地址,一边观察周围情况。安庆里都是平常百姓家,除了住户,几乎不见行人。但是不远处的大街就很热闹了,尤其是那家瑞贤酒楼,从这里都能望见酒楼门口宾客如云。顾耀东用毛巾擦了把汗水,骑车进了安庆里。

  十一点四十五分。

  王科达坐在瑞贤酒楼二楼包间,看了眼手表。这还是他从浙江警官学校毕业那年自己买给自己的。手表几乎花光了他的所有积蓄,但他不是很在意。他喜欢准时,因为他相信当一名好警察最需要的是懂得抓住时机。这些年从麦兰捕房到市警察局刑警处,他一直是名干将,尤其在抓捕**方面。他很享受从暗处一个一个把他们揪出来的瞬间,这比普通案件更能带给他荣誉感。

  两天前,杭州警察局端掉了一个**交通站,并在一本没来得及销毁的联络手册上发现了一支活跃于上海的情报小组。成员一共五人。这份名单送到王科达手中后,他很快就展开了秘密搜捕,并抓到了其中一人。就在刚刚,这个人扛不住酷刑和盘托出,今天中午十二点,他所在的情报小组组长要在瑞贤酒楼和人接头。

  此时,这名叛徒就畏畏缩缩地站在王科达身边,从虚掩的包间窗户朝楼下大堂张望。瑞贤酒楼已经被刑一处的便衣警察里外控制,只要组长现身,就会立刻被指认出来。但王科达给杨奎的命令是不见接头不动手。既然这位组长在上海是排得上号的人物,他相信被派来接头的也不会是普通人。

  安庆里的老房子里,偶尔传出老人浑浊的咳嗽声。顾耀东正要敲门,忽然看见一个年轻男人从二楼的一户人家翻窗出来,并且顺手拎走了晾衣竿上的两条咸鱼。

  二人看见对方时都愣住了。

顾耀东小偷

顾耀东拼尽全身力气吹响了警哨,以至于连警哨都破了音。小偷拔腿就跑。小路坡坡坎坎太多,顾耀东干脆扔了自行车,跑着追上去。

  这一声警哨不仅惊动了整条安庆里,也惊动了在附近的夏继成。

  就在几秒前,他看到沈青禾拎着点心盒子进了酒楼。他计划到最近的电话亭给酒楼打电话,通知沈青禾撤离。然而几秒后,他就听到了这声石破天惊的警哨声。

  再几秒后,只见顾耀东挥着警棍吹着警哨,张牙舞爪地追着一个男人从弄堂窜出来。二人一路狂奔着朝瑞贤酒楼的方向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夏继成愣了几秒。但他很快想到了什么,开车迅速跟了上去。

  小偷被顾耀东追到了瑞贤酒楼所在的大街,他本想钻进弄堂,夏继成却暗中开车迫使另一辆车横在了弄堂口。唯一的出路,只剩下瑞贤酒楼了。

  此时的瑞贤酒楼依然看不出任何异常。沈青禾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周福记的点心盒子放在了桌上显眼的位置。她并不知道,从踏进酒楼那一刻起,二楼虚掩的窗户后就有一双阴鸷的眼睛盯上了他。

  王科达认识沈青禾,是因为她跟夏继成甚至齐副局长都有生意往来。据他所知,他们一直借这女人之手在南北各地倒卖紧俏物资,赚得盆满钵满。王科达不谙此道,也志不在此。所以他与沈青禾向来只是点头之交。也许……是自己还不够了解这位沈小姐?

  王科达再次看了眼手表,正好十二点。

  就在这时,楼下的沈青禾也随意地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到了。她望向窗外,一个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从街对面走来。待他从沈青禾身边的窗户经过时,她看清了对方手里的杂志正是五月刊的《新世界》,而对方也看到了放在桌上的周福记点心盒子。

  然而就在这个男人要踏进瑞贤酒楼之际,小偷一路带风地从后面冲了上来,把他往边上一扒拉,抢先冲进了酒楼。他还没回过神来,又嗖地窜上来一个警察,吹着警哨一跃而入。

  顾耀东以鱼跃入水的姿态将小偷扑倒在一双高跟鞋面前,结束了这场追逐,他的鼻尖也狠狠磕在了那双穿高跟鞋的脚上。顺着高跟鞋往上望去,顾耀东看到了一脸惊诧的沈青禾。二人都认出了对方,愣了几秒。

顾耀东大家不要惊慌!是警察在抓小偷!

混乱之中,沈青禾看到附近几桌有人开始暗暗摸向腰间。一名便衣按捺不住掏出了枪。

有枪——!有人开枪了!

人们尖叫着拥向门外,一切都失控了。杨奎鸣枪示警也是徒劳,谁也无法阻挡争相逃命的人流。沈青禾和那名组长也混在人群中离开了酒楼。

  最终,顾耀东将小偷死死坐在了屁股下面。他抹了一把汗水,刚坐直身子,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他。顾耀东这才发现酒楼里早就人去楼空,而自己正被一圈人用枪指着,顿时吓傻了。

  咔咔几声,一圈枪齐刷刷上膛。其中一支枪戳了戳顾耀东,他这才战战兢兢抬起头来。

  坐在二楼的王科达目瞪口呆。

漆黑安静的房间里,一束白光“啪”地打在顾耀东脸上。他就像受审的犯人一样,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眼睛,手里还捏着一份认错书。过了几秒,不见动静,他这才挪开手悄悄张望。只见他灰头土脸,胆战心惊地眼珠子乱转。可是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黑暗中,一个男人吼道

王科达

顾耀东我叫顾耀东,是警察局刑警二处新晋警员。今天中午十二时抓捕小偷时,没有看清情况,冲动行事,导致刑警一处的重要行动被干扰。最后,从小偷身上共缴获咸鱼两条……

两条咸鱼从黑暗中飞来,“啪”地砸在顾耀东头上。

王科达朝他吼道

王科达滚!拿着你的臭咸鱼,滚——

顾耀东从审讯室出来后,又浑浑噩噩地被人带到了副局长办公室门口。他垂头丧气地站在走廊里,手里拎着两条同样垂头丧气的咸鱼。每个从旁边经过的人都掩着鼻子,一脸厌弃。

  此刻的副局长办公室里,气氛有些沉闷。杨奎带着手下汇报了情况,原本期望能找到点被遗漏的细节,挖出新线索,但一无所获。其实来之前,王科达还让杨奎私下查了沈青禾,根据店老板的说法,她确实是酒楼常客,今天去是为了拿货款,也没什么疑点。

  唯一让王科达提起兴趣的,是挡住小偷去路的那辆车。

怎么挡的?什么车?开车的什么人?

夏继成和王科达一样,满怀期待地看着杨奎。毕竟是他手底下的人闯了祸,他甚至看起来比王科达更期待知道答案。

杨奎说是街上常见的黑色轿车。那小偷当时被顾耀东追得太紧,忙着逃命,没注意车牌,也没看清开车的人。不过他记得那辆车也是被别的车挡了一下!

王科达尽打听些鸡毛蒜皮。屁用没有

于是杨奎只能带着两名手下灰头土脸地撤了出去。一出来就看到杵在那里一脸抱歉的顾耀东。杨奎很是窝火地朝他啐了一口。

  办公室里剩下的三个男人半天没有说话。通常行动失败时,他们都会开个会,分析失败原因,总结经验教训,有时还能在这个过程里发现新的线索。可今天的行动要分析和总结什么呢?

齐副局长这个顾

夏继成顾耀东

齐副局长顾耀东

齐副局长他不是你们刑二处的人吗?怎么跑去查户口了?

夏继成是我发配他去户籍科帮忙的。可他好像更认同自己是个刑警,报到那天就喊着口号要‘匡扶正义,保护百姓’。

齐副局长口号倒是喊得响亮。到底缴获了什么赃物?

夏继成咸鱼。一共两条。

副局长有些错愕。他忽然觉得,自己和警局最有分量的两位刑警处长坐在这里,就是为了要认真研究两条咸鱼,并指望能从这臭咸鱼里研究出点什么惊喜来。

  一声长叹。

  副局长只得给他们三个聪明人找台阶下

齐副局长两条咸鱼就让王处长无功而返,这是四两拨千斤的高手啊!

夏继成手底下来这么个愣头青,我也头疼。

王科达那还不如借这次机会让人事处把他开了,省得再惹麻烦。

夏继成话是这么说。但是真要开除也有后患,既打击警员维护治安的积极性,也对政府强调提高公务人员的文化素质大不敬啊。

齐副局长这个人根本不重要。说说瑞贤酒楼。现在打算怎么办?

王科达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夏继成。刚刚回警局,他听说夏继成在他离开后去过一处,据说是要茶叶。好在负责打扫的新人说,行动图纸当时已经销毁了。

王科达我们掌握了一点线索,杨奎已经在查了

齐副局长这件事抓紧。至于这个顾什么,等瑞贤酒楼的事有结果了再来定夺怎么处罚。

澡堂大门敞开着。一行人放慢了脚步。

  顾耀东正埋头刷地,忽然“砰”的一声,澡堂门被关上,并从外面用东西别住。顾耀东听见了杨奎的声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没说话,继续打扫。一边扫一边想着,不知道处长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在某个没人的地方,生着闷气。

  杨奎走进户籍科的时候,夏继成正和孔科长吃着点心,兴高采烈地下象棋。

杨奎孔科长……夏处长您也在啊

夏继成还没下班啊?

杨奎是啊,还是瑞贤酒楼的事。

夏继成别太着急,我看逃犯是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迟早会落到杨队长手里。

杨奎借您吉言吧。孔科长,麻烦把这个人的资料找出来

孔科长知道了,明天让人给你们送过去。

杨奎不好意思,您紧紧手,现在就得用。户籍底卡和身份证底册两份都要。

孔科长这么着急?你看我这儿干活的人都走了。

杨奎那是您的事,我管不着。

孔科长哎?你这什么态度?

夏继成杨队长,老孔毕竟是科长,客气点。

夏继成都辛苦。杨队长今天确实是忙了一天,有点火气就不计较了。您帮个忙,让他回去好交差。改天我从王处长那儿给您拿盒好茶来。

他顺势从桌上拿起纸条递给孔科长

在递出纸条的一瞬间,夏继成看清了上面写的名字——陈宪民。

夏继成准备离开警察局时,已经是傍晚了。当他看到澡堂门被扫帚别住的时候,愣了好几秒。他拿掉扫帚,猛地拉开门,果然,正在擦门的顾耀东摔了出来

……

夜色下的上海街头,依然车水马龙,流光溢彩。

   

  夏继成将车停在一间杂货铺外。铺子里一个客人也没有,电话在桌上闲置着,老板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他盯着电话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下车,一脚油门离开了。

   

  江边的码头漆黑寂静,这里远离城区,也失去了城区的温度。沈青禾已经在码头的电话亭外等了整整一天。离开瑞贤酒楼后,她没有回家。按照纪律,在没有确认安全的情况下,她是不能回到固定住处的。是安全还是暴露了,是去,是留,一切都要等白桦通知。可是已经这么晚了,电话依然死一般寂静。

   

  带着腥味的夜风吹得她的头发凌乱了。沈青禾依然拎着那个没能交出去的周福记点心盒子,她下意识地将身体缩起来,抱紧了胳膊。就在这时,远处有亮光晃过来。她有些警惕,很快辨别出那是车灯。那辆车停在不远处,一个身影下车朝她走来。她很意外地认出那是夏继成。

夏继成没事了

夏继成等我消息

夏继成现在你没事,但跟你接头的人被盯上了

夏继成正在查

沈青禾望着他离开,看了看手里的衣服,惆怅地望向江面。

  顾耀东背着挎包,回到了白天那条弄堂。他从挎包里拿出报纸包着的两条咸鱼,挂到遭遇小偷的那户人家门口,转身离开了。

  从弄堂出来不远,就是一个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行人三三两两,只有沈青禾独自一人走在人群中。

  顾耀东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到路口的电车站。站了片刻,电车靠站,他上车离开。之后,同样失意的沈青禾也走到了电车站。

  夜晚的车站,只有她还在独自等车。

  刑二处一众警员筋疲力尽地执行任务回来了。一进办公室,他们就叫苦连天地瘫在各自的座位上。

肖德荣因为要替你擦屁股啊!就因为你得罪了一处,处长只能让我们赶紧戴罪立功,不然二处就成过街老鼠了!

顾耀东不知所措地端着水瓶,不知还该不该继续往杯子里倒水。

  夏继成一边吃着油乎乎的烤鸡腿,一边悠哉地朝刑二处走去。远远看见杨奎正好从对门一处出来。他把鸡腿扔回纸袋,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夏继成杨队长。昨天晚上加班到很晚吧?

夏继成主动握住杨奎的手

杨奎都是为了警局。

夏继成紧紧握着杨奎的手,看起来对下属十分关怀

夏继成王处长好福气啊,手底下有你这么优秀努力的警员。

说到感慨处,夏继成又重重地拍了拍杨奎的肩膀

夏继成不像我,收了个顾耀东,傻到半夜三更被人反锁在澡堂里。

说罢,他笑呵呵地从纸袋里拿出啃过的鸡腿

夏继成吃鸡腿吗

杨奎不了谢谢

夏继成

说完夏继成转身回了二处,杨奎埋头看着自己一手的油,一肩膀油,很是郁闷

作者14614字

作者还是老样子,第一章10000+

黑夜总会过去,黎明终将到来

作者晚安

作者一会可能还有一章

作者按正常走

作者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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