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她整条胳膊就像放进了两只柠檬,酸到脱臼,伸了个懒腰,随即甩了甩胳膊。被窝动了动,她看过去,大树正打着哈欠伸出手去揉朦胧的睡眼。你醒了,大树。她欣慰地道了句。他看过去,她两只眼圈隐隐泛着灰,茫然地点了点头,谢谢。
她做了点简单的早餐给大树吃,看着他埋着头大口大口的吃着,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大树,我替你跟公司请假吧。”
“不要,晓花…”
“可你还没完全康复。”
他傻傻地冲她笑了:“没关系的,之前陈师傅说请假要扣钱,我不想这样,我要存钱买好看的衣服给晴雪穿呢,嘻嘻。”
她不禁鼻子一酸。过了许久,张开口说话时已言时哽噎:“你还是不会放弃晴雪…”
“嗯。”
“那好,再过没多久就到她的生日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商场买两件好看帅气的衣服,然后再买一捧花,你去送给她,说不定她就迷上你了。”她做了个加油鼓劲的动作,冲他咧开嘴笑得灿烂。
大树忙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连连点头:“好好好好!”
回到寝室,已是午时,晓花错过了上午的课,望着空落落的房间,她只得默默收拾了几本书,准备这一整天都泡图书馆自学,心说着,毕业考要到了,希望江不弃能顺利通过吧。
与此同时,江不弃正托着腮凝望着窗外,坐在这闲情雅致的茶馆已有多时,他也没有去听课,被云朵拉到这里喝茶有一阵子了。他俩好久都没坐一起吃过一顿饭抑或是一杯茶。只是,现在的云朵眼里,他俊俏的脸上布满乌云,眉头从始至终就没松开过。
“不弃,想什么呢?”
“这里的玫瑰花茶味道不错,要不尝尝。”
“不弃…?”
而他的思绪却早已不在这里。
三天前。
再次迈进他的房间时,正如自己所料。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柔美地跳着舞,音色单纯而丰富,盈盈亮亮,温暖且平静。时而清冷如钢珠撒向结了薄冰的湖面,颗颗渗寒,撼人心魄。时而深沉得仿佛一股暗涌流向天际,有声似无声。
他静静地听完一整首钢琴曲。
待他做了一个收尾的手势,他才决心迈出更大的一步:“哥。”
江不离明显震颤了下,继而缓缓睁开明眸,扭头看向他,就像在看一个孩子,用一种无比宠溺的目光。
他开门见山道:“樊晓花是不是你女朋友?你们已经在交往了是不是?”
他说得义正辞严。
他不由得点了点头,不语。
终于,他的瞳底涌起一层浅白的浪,轻握了握双拳,说道:“请你…把她让给我…”他似乎说得那么底气不足,完后深深地做了个吞咽动作。
“为什么?”他是有些惊讶,但依然平静地问道。
“因为我喜欢她。”
这理由是多么没有说服力,多么的老套,但是那时的自己除了这句话就想不出任何理由不让他们在一起。江不离从小就拥有父亲的宠爱和呵护,就像亲生的儿子那样。而自己想要的却都不会得到,一个是在万分宠爱下长大的天之骄子,一个却是棍棒之下的亲生儿子。
江不离轻轻合起琴盖。起身。踱步到他的跟前。
与自己相差不到哪里的身高,他轻轻俯视,微笑:“如果喜欢,就自己去争取,为何要拿现成的呢?”
……
他合上眼,轻轻吐一口气。
为何江不离说得如此轻巧,难道他真的想让自己去追求晓花,若换做是他的话,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另一个男人追求自己的女人。他是真的不明白他是怎样想的,又或者说他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
“不弃,你说话啊。”云朵不止第十遍地对着他说话了,就好像自言自语,引得边上不少顾客往这里瞧着。
他终于恍过神来:“啊?…说,说什么?”
云朵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他:“说我们的婚事啊,我刚才说了一大堆你在想什么呢,一句都没听进去?太过分了,我们都快要结婚的人了…”
“什么结婚?什么婚事?”他立刻打断她的滔滔不绝,满脸困惑。
“等你毕业了以后我们就登记结婚啊,我可不想再等多少年了,你想啊,我比你大三岁呢,今年都二十七了。”
“别开玩笑了,云朵。”
“我没开玩笑,真的…”他已经不止一次在怀疑她,一直说她是在说笑,毕竟他们年龄悬殊,她再次急得脸颊在灯光辉映下衬托得更绯红。
江不弃缓缓说道:“等我毕业了我要去进修、创业,我不想过早的进入婚姻生活,除非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但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基础。”
“怎么会没有,我跟你一块儿长大…”
“就是因为这样,我早已把你看成最亲近的姐姐,若是换成另一种感情,对不起,我真的办不到。”他实事求是地说道。
云朵一阵心灰意冷。
随后,他不由得落眉,声音低低的:“况且,我有了喜欢的人…”
“谁。”她尽可能保持平静。
只是那个人心有所属,也许这辈子,他对她的喜欢甚至爱只能掩藏在心里,就好像从不曾被挖掘的宝藏。他苦笑着抬起眼:“不说了,我得回学校了,这些日子你不用来找我,我要准备毕业考的事情。”
继而,他起身,从兜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放在她的眼前,沉声道:“付完钱你也早点回家吧,别瞎逛。”
说完,他兀自走出了她的视线。她饱含泪水的双眼快速转过头去,那一刻,他颀长的身影模糊在她的瞳底,她仿佛感觉到她已经彻底失去了这个少年,曾经、现在甚至未来都会那么深爱的少年。
·34·
樊晓莀独自在房间里叠着刚收下来的衣服,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刚好指向8点。门口依然没有动静,江大哥还没回来呢,他垂下眼帘,中午就说去图书馆复习会很晚回来,让自己不必等他回来吃晚饭,但是过了这个点他开始担心起他会不会又因为复习而忘记吃饭,这样对他的胃不好。
想着想着,他便将折叠整齐的衣服有规律地摆进衣橱。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他惊喜地跑过去开门,一看是晓花,有些惊愕:“姐姐,你怎么来了?”
晓花提了提手里的外卖袋:“我来给你们送点吃的呀。”说罢,便兀自走进了屋,把袋子搁置在桌上。
“我吃过了,但不知道江大哥有没有吃。”
她问:“他上哪儿去了?”
“去图书馆半天了没回来,这两天他好用功。”
她低下头去,轻声地自言自语着:“想不到他认真起来了…”还以为这家伙是个爱玩成性的人呢。
“姐,你吃过饭没?”
她恍神,忙点了点头:“嗯,吃过了。”
樊晓莀突然跑了过来,挠了挠后脑勺,想说什么却又感到为难地咽了回去,眼神游离不定,“姐,我…”
“怎么了?晓莀?”
“我…”
“是不是学校里又有谁欺负你了?说!”她突然严肃地质问他。
他忙摆摆手,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不是。我想跟你说,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儿…我想…想带她出去玩…”
晓花并没有感到高兴,反倒横眉一竖:“谁?她什么来路?是不是学校里的?”因为之前的女友齐萱一事后,她都害怕那么单纯的他再次被女孩子骗。
樊晓莀如实说:“是我在做兼职时认识到的。起初我还没注意她,她每天晚上都会来看我画画,默不作声,时间久了就…认识了…她比我大一点,然后,然后我跟她挺能聊得来的,然后…”他未说完,却将目光小心翼翼地转到她渐变的脸色上。
晓花并没责怪,释然地笑笑:“你都那么大了,有恋爱的自由,我管不着。但是你可要吸取上一次的教训,一定要把对方了解透彻了再确立关系,比如她的家庭背景或者有没有私藏的男朋友。”
“姐,这点你放心,她是个残疾人,就因为这样才处处遭人嫌弃,没有男朋友的…”
“什么?残疾人?”她惊呼,伸手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啊…嗯…”
“你确定你要和一个残疾人过一辈子?以后生活真的很苦的,你要照顾她一辈子。”她心疼地看着他的眼睛,他跟着她从农村来到城里,苦日子是过腻了,她的心里并不希望自己的弟弟以后再受苦。
樊晓莀忽然急了,眉关一皱:“没关系的,我照顾她就行,况且男人本来就有义务照顾自己的女人一辈子。”
“可是你…”她望着他执着的眼眸,想说什么却又被吞了回去,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自己决定吧,出去玩注意安全。”
樊晓莀点着头,他的心里十分忐忑,他有直觉白薇是个好女孩,但是自己是否真能与她永久,对于未来,他依然踟蹰也坚定。
晴雪的生日将近。晓花带着大树来到了位于市区某一处比较繁华的商场,这里每天都会络绎不绝,一楼的大堂有个新造起来的儿童乐园,不少带着孩子的家长都笑眯眯地望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两边并排着好多店铺。
大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兴奋地跟着她,赞叹道:“这里真热闹。我们为什么不带晴雪一起来呢?”
晓花瞪了他一眼:“带你买新衣服打扮打扮是想给晴雪一个惊喜,惊喜当然要神秘的,要是提前让晴雪知道了还叫惊喜吗?”
“哦~~”他似懂非懂地摸了摸下巴。
领着他来到三楼的男装部,走了几家店铺。其中一家的门口摆着一只模特,它上面的天蓝休闲服吸引了她的视线,底下是一条米黄的七分裤,旁边挂着“新款到货”的招牌,忙拉着依然四处瞎看的大树走进了这家店。
店员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们俩,有些极不情愿地放下正玩着的手机,走到他们面前打了个招呼:“先生、小姐,想买些什么?”
晓花闻言,忙把大树拉到了自己的面前:“有没有适合他穿的衣服?”
营业员打量着略显魁梧的大树,过了会儿,她皱起眉,啧啧摇着头,真想说一句“没有合适这傻子的衣服”,晓花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似的,忙指了指门口那件:“哦,对了,门口那件新款能让他试试吗?”
“那件…恐怕不适合…”很明显,营业员的想法被晓花猜中了,用那种嫌弃的目光例行惯事地问着:“身高多少,我还是帮您找找。”
晓花甩开了所有的杂念,忙回答:“身高一米八二,他平时都穿2XL的。”
“哦,那很抱歉,我们店一律都是均码。”
“晓花,我们走吧。”大树环顾了一下这家店面,急不可耐地摇着她的胳膊。
“好,我们走,我们去别家看看,肯定有合适你的。”最后,晓花顺从了大树的意思,临走时不忘瞪了一眼趾高气昂的营业员。心说着,明摆着就是看不起我们嘛,虚伪,哼。
被那个营业员捣鼓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走起路来都差点把大理石地板给蹬穿,大树小心翼翼地看向她,战战兢兢地问着:“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晓花,对不起嘛。”
她忙缓过情绪,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没有,真的没有生气,总有一家有适合你的衣服,到时你一定能打扮的帅帅的给晴雪看。看!那里有家!”说着,她的目光一紧,指了指最前方。
这家店主营衬衫品牌,还有一些正装,晓花想着,给大树买件得体的衬衫穿给晴雪,再捧着一大捧晴雪最爱的栀子花送到她面前,她一定感动到死,说不定真的会忘记她现在那个素未谋面的男朋友。就这么决定了,这家店的店主倒比上一家热情多了,亲自给大树量了尺寸,悉心挑选了一件大树最喜欢的天蓝格子衬衫。等他试穿着这件衬衫从试衣间出来时,简直让晓花目瞪口呆。
又买了一条新牛仔裤,大树硬是要将这一套衣服就这么穿着,晓花无奈只能顺着他,不过看着他那么满足的样子,自己心里也是比吃了蜜还要甜。
“大树,我考考你哦,晴雪最喜欢什么花?”
他想了半天,后脑勺都快要挠穿了,最终换来的是一种无辜的目光与摇头。
她不禁敲了敲他的脑门:“木鱼脑袋。是栀子花,栀子花,栀子花知道吗?你再给我忘了我可不撮合你们了哦…”
“啊,不要嘛,我知道了,晴雪最喜欢栀子花。”
回家的路上,身边的这个耿直男孩便一直自言自语着“栀子花、栀子花”不间断,她真的是要被他打败了,但也没多说什么,让他记住也好。去了花店买了一大捧的栀子花,让店主包装得美美的,这家伙像捧着宝贝似的捧在怀里,到了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窗台,注视了它许久许久,脸上一直带着憧憬的笑容。
真是个傻子。她不禁白了他一眼,才离开了屋子。
第二天中午,晓花约了大树在星辰广场前碰头,让他穿着昨天买的衣服,还特别叮嘱他别忘记捧花,他到的时候,果然没忘记她说的,这点她感到很庆幸。
晓花突然提议:“我觉得我们要排练一下。”
“排练什么?”
“当然是到时候见到晴雪你要怎么说,我担心你这傻子呀,会紧张到忘记该说什么而闹笑话。”说着,她重重打了下他宽厚的肩头。
“好吧,怎么排练。”
她一步跨到他的跟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现在就把我想象成晴雪,然后你捧着花对我说‘晴雪,生日快乐,我们交往吧’这句话。”
大树照着她所说的,抚了抚心跳,笨拙地捧着一大捧花儿,先是拉开一段距离,再慢慢走了过来,双手奉上捧花,刚开口想说台词但在看到晓花后,又活生生逼退。
“怎么了嘛,说嘛,说台词啊。”晓花不断提醒着他。
“晓花,你别逼我了嘛,我办不到。我真的无法把你想象成晴雪,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呀。”
她不禁有些失落。原本想感受一下那种意境,却被他对晴雪的一片赤诚的真心所击退。如果有一天,他和她真的走到了一起,晓花该是祝福还是哭。
“对不起,晓花。”大树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心里有点难过,但却只能憋出一句道歉。
她忙抬起眼,强装微笑:“没关系,如果你们被我撮合在一起了,你一定要对晴雪好。不然我可不开心哦。”她的心早已被剐成一片片。
“嗯,我们三个依然是最好的朋友呀,嘻嘻。”
“这就好。”她欣慰地报以微笑。
暮色渐渐降临。晓花拨通了晴雪的电话,她那边异常宁静,有美妙的音乐传来,她好奇地问道:“晴雪,你在哪里?我和大树一起来祝贺你生日。”
“哦,我,我在…在和平大酒店呢,你们…”她说话有些不自然,不像平日里的她。
只是晓花并未察觉到,“你等着我们,我们马上就到,我告诉你,到时候看到大树可别惊呆。”
“喂…我…”还没等晴雪再说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
和平酒店毗邻江堤,拥有百年历史的老品牌,也称得上首屈一指的五星级酒店。不少现代都市人喜欢在此约上几名老友、喝几口花酒、再去江上游船,好生一番惬意。
晓花拉着大树在酒店门口站定,又回头整了整大树的衣领,第三遍的告诉了他:“等下看到晴雪要说什么还记得吗?”
大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晴雪,祝你生日快乐,我们交往吧。”
“聪明,孺子可教也。”她赞赏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随后,拨打了晴雪的电话,告诉她,他们已经在酒店门口,紧接着她收好了手机,一脸期待地盯着金灿灿的大门,满脸堆着笑容。
渐渐地,待晴雪出现在自己的瞳底,她的笑容变得僵硬。
她裹着身上崭新的羽绒披肩,蹬着黑亮的皮靴,那姿态俨然一名贵妇人,刚到门口,她不禁缩了缩脖子,感叹着天好冷。身边的男人是晓花想都没有想到的…
江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