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三

景曦趴在芜浣的膝头，睡得昏天黑地。芜浣一边抚摸着她的长发，一边听着暮光和景昭的谈话。景昭是个性情高傲的女子，她心比天高，从不屑于同自己的姊妹打交道，不论是景曦还是那个被天宫视作禁忌的后池。她极其厌恶旁人议论她与姊妹的容貌比较，天宫里的仙娥不过好奇，问了问她与后池谁美，便被她杖责，还要赶下界去。

暮光素来宽和御下，自然不赞同她如此行径：“修仙何等不易，不过几句议论之词，你训诫几句便是了，何必要将她们赶回下界去？你轻飘飘的这样一句话，却叫她们耗费万年的时光继续修炼，还要平白受人非议。”

可景昭自是不可能认为自己有错的，她不禁辩驳道：“她们身为仙娥，却不好好当差，尽心尽力去做自己的分内之事，反而多花精力与口舌之上，这样的仙娥，留着也是无用。”

暮光见她顶嘴，更是生气：“你！”

“好了。”芜浣见景曦动了动，似乎有要醒来的意思，不禁抬头看了声音越来越大的二人一眼，她皱着眉头，对景昭道，“景昭，听你父神的便是。”语罢，她又似乎觉得这样无法解决二人争端，遂多言了几句，“景昭是除却陛下以外唯一的金龙之身，日后需得重振金龙一族，身上肩负着如此重担，却又碍于年纪尚小，难免性子急了些，陛下日后再好生教导便是了。”顿了顿，她伸手捂住景曦的耳朵，放轻了声音，继续道，“陛下此番唤景昭来，不是有事要与她交代吗？”

见她难得开口为景昭开脱，暮光也不便再追究下去，他看一眼景昭，道：“过几日便是东华上君的寿辰，你大哥昨日下界巡视去了，本座想让你与你二哥一同前往大泽府，以示天宫的诚意。”

“一个毫无建树的上君，如何配得上我与二哥一同前去庆贺？”景昭却是不愿意，多有微词，“我才不去。”

见景曦的眉头越皱越紧，芜浣见他们二人又要争吵，心下不耐，对着景昭状似无意地说道：“本座听闻，此次寿宴，你二哥邀了那位北海上君一同前往。”她瞥了景昭一眼，“你当真不去？”

景昭一听，当下欣喜至极：“去！我自然要去……”她话音未落，便见芜浣已经低下了头去，看着被吵醒的小女儿，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哄道：“曦儿，可还困吗？阿娘带你去星辰殿去睡，好不好？”

面对着景昭嫉妒的目光，景曦咬了咬唇，依靠在芜浣怀中，小声地撒娇：“阿娘，我也想去大泽府。”

芜浣并没有立刻答应，不是她不愿意满足幺女的心愿，只是景曦自幼体弱，灵力并不足以自保，景涧前几日往北海访友去了，只怕那日是直接前往大泽府的……她看一眼藏不住嫉妒的景昭——若要放任景曦同景昭出去，她是万万不可能放心的。

芜浣担心，但暮光却是十分想要缓和她们二人的姐妹关系的，当下便道：“景曦也许久不曾出去了，日日闷在天宫里也不好。便让她出去逛逛吧。大泽府位于瞭望山，那里是白玦神尊昔日的道场，不会有危险的。”

暮光的话并不至于动摇芜浣的心志，但她实在不忍拒绝景曦恳求的目光，半晌，她叹息一声：“那好吧。”她拉着景曦的手，细细交代道，“你将羽化伞好生收着，这件法器，不仅可以护你，而且可以助你修行。待你到了大泽府，便要好好跟着你二哥，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她说着说着，愈发焦虑，便不顾景昭泛酸的神色和暮光的劝阻，拍板决定道，“到了那一日，阿娘亲自送你去瞭望山。”无论将景曦交给谁，芜浣都不可能真正放心的。

六万年之前，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却无能为力。那个时候，看着她元神涅灭，看着苍穹星辰坠落的时候，她只觉得心脏碎裂成了一块一块。

暮光心中挂念着月弥神君，可即便月弥神君的神像矗立在妖界渊岭沼泽已经六万年，他也始终不曾去看她一眼。其中的种种原因，自是难以说清。但芜浣知道，暮光对于月弥神君之死，已是接受了。毕竟妖神伏诛，所有的恩怨纠葛都在时光中过去了。可她呢？她万年来唯一的执念，在她眼前化作烟尘，又让她如何接受呢？

暮光从来顺风顺水，除却月弥神君，他还拥有很多人的在意，可那个人，却是她这九万年来，唯一的光。人海茫茫，可这三界之中，却终究只有她一人，对自己伸出了手。

她已经失去了她一次，再也不能失去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