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和冰流并排坐在房顶，月亮挂在半空，远处是起起伏伏的峰峦，山形边缘浮动银白色。附近几户人家菜香飘过来，小野闻了闻，陶醉地说：“炒土豆吗，还有青椒味儿。”
“吃货。”
小野回过头，眨巴眨巴眼睛，吐吐舌头：“我就是饿了，你管不着。”
“是吗？”冰流的手中已经聚起一个球状的蓝色的形元。
小野见势不妙，忙说道：“路口那家面馆不错，我们吃面去。”
还没等冰流回答，小野已经往面馆走了，她一蹦一跳的，步伐很轻快。
小野的眼光还真不错，这家面馆是个老店，能成为老店，说明它已经成为人们的生活习惯。在白色的水汽中，把挂面往沸水中一搅，操进汤碗，加浇头。红烧胡萝卜，香油荠菜， 青菜葱花，发出诱人的香味。
小野实在饿了，端着浇头堆起来的面，屋里几张桌子客满，等不到座位，找个角落蹲下来开吃。小野把头发撩到耳后，也不管穿的是裙子，蹲在那儿筷子舞得飞快，含糊不清地说：“真好吃……谁拉我裙子！”
冰流正站着吃面，听到小野莫名奇妙的喊声，他扭过头来，目光逐渐惊愕。小野面卡在嘴里，顺着冰流的目光，她一低头，看见一只小手，一对微微颤动的兔耳，一双含着泪光的大眼睛，委屈到噘起的小嘴，冲她弱弱地喊：“妈妈。”
整个面馆突然沉寂，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小野身上。
场面太诡异，小野一手小心翼翼地扯回裙角，一手端着面碗，她手里的碗抖的很厉害，说：“小朋友，我不是你妈妈。”
小女孩再次开口，带着哭腔：“妈妈……”
小野急了，指着冰流说道：“我要是你妈，那他就是你爸，这怎么可能呢？”
小女孩怯生生地对冰流喊：“爸爸。”
小野浑身一震，完了，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冰流瞪了小野一眼，对小女孩说：“她可能不是你的妈妈，但我一定不是你的爸爸！”
小女孩惊慌失措，嘴巴一扁，泪珠滚滚：“爸爸妈妈又不要我了！你们真的不认识月月了吗？”
现场有人哀声叹气，仿佛小野和冰流真的抛弃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小野无助地看向冰流：“我没开玩笑，这真不是我孩子。”
冰流冷笑：“那你孩子在哪里？”
小野气到打嗝：“我没有孩子！”
“姑且相信你，你先拖住，我去买个单。”
冰流才走几步，就被月月拉住，她委屈地哭道：“爸爸，不要走。”
小野差点乐出声，幸灾乐祸地偷偷笑。
月月左手拉冰流，右手抱住小野，哭声越来越大。人群中有人悄悄议论：“这两个人心肠真硬，自己小孩都不要了。”
“冰块脸，怎么办呀？”小野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你的私事，自己解决。”冰流向她泼了一瓢冷水。
“她还叫你爸呢。”小野轻声反弹道，这时，她明白，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认栽，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于是小野抱起月月：“走，我们回家。”
路边开满了鲜花，月光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地面上。
月月趴在小野的后背，头枕着她的肩膀，已经睡着了，发出细细的呼声。
小野对冰流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她的家。”
冰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过，去哪里找？”
月月朦胧醒来，揉着眼睛说：“我和哥哥住在河边，东南西北我分不清，好像在月亮左边……家里晚上有两轮月亮，哥哥经常带我看，天上一个，水中一个，就在水中月亮的左边……”
月月的声音越来越小：“爸爸妈妈我们回家……”小到听不见，又睡过去。
小野和冰流面面相觑，这小女孩说了这么多，什么也没说清。
小野和冰流一直绕到大半夜才找到月月口中的那条河，这里已经处于青水王城的边缘地带，幽静安然。每棵树每缕风，抱着浅白色的月光，漫山遍野唱着小夜曲。山腰围出巨大的翡翠，水面明亮，一片一片，细细铺成纺锤体，像一支月光的沙漏。那墨墨的蓝，深夜也能看见山峰的影子，仿佛凝固了一年又一年。
“怎么过去？”小野问道。即使她和冰流能依靠形元勉强游过去，那月月怎么办？
月月这时已经睡醒，她扫开长长的枯干的芦苇，竟露出一艘小船。她叉着腰，神气地说：“哥哥的船，我偷过来的，厉害吧！”
可以想象，月月一丁点大的身子，斜靠船沿，拼命划船，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
月月跳上船，高兴地坐在船里。这里是上游，顺水而下就可以了，只需偶尔调整一下方向。
月光洗干净了一切，深夜的山腰又亮又清澈。水草摇动，里面小鱼小虾悄悄活动，气泡不时冒出，静静碎裂。
这是最动人的夏夜，谁也不想说话。夏风轻轻地吹过，发出柔和的声音。
以前一但场合沉寂，小野都试图说些什么，她怕冷场。现在却很奇怪，她，冰流，月月，各靠一边，一声不吭，表情却很松弛悠闲。小野发觉，人与人之间舒服的关系，是可以一直不说话，也可以随时说话。
她的脑海像挣扎过的水面，许许多多的回忆，思虑如同波纹，缓缓扩散，最终消失，留下平如空白的思绪，只剩下轻轻的一声：真好啊。
月月凑到小野身边，小声地问：“妈妈，你和爸爸怎么认识的？”她粉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我们呀，算是不打不相识吧……”一想到初次见面的情景，小野还是忍不住感到辛酸，那次冰流把她整得有够惨的，她还记得他说的第一句话：吾乃将神门小将冰流。
冰流打断了小野的话，一针见血：“你先讲讲，你有什么心事？”
小野靠着船舷，出神地仰望星空，月光洒满脸庞，头发在洁白的耳边拂过。“我想家了。”
冰流能感受到小野的忧伤，却不知如何安慰。远方的游子都会想家，而小野之所以还没回去，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她不敢离开冰流，她怕有些告别，就是最后一面。
风吹散的芦苇花，漂浮水面， 一蓬蓬地流过来，像开放的水母。
小野往前一倾，手撑着船板，眉开眼笑：“来来，我们玩游戏。”
月月兴致勃勃：“什么游戏，我也要玩。”
“好呀，算你一个。真心话大冒险，猜拳定输赢。冰块脸，你呢？”小野期待地看向冰流。
冰流扭过头去：“幼稚。”
小野翻翻白眼：“你不敢？”
冰流冷笑：“有什么不敢的。”
小野满意地举起手，大喝一声：“石头剪刀布！”
小野收回拳头，撇撇嘴，对摊着布的冰流说：“我选大冒险。说吧，让我干什么？”
冰流闭上眼睛：“随便。”
“那妈妈你唱个歌吧。”月月生怕错过这个机会，赶紧说道。
小野唱歌的声音细细柔柔，如同娟娟细流，又似黄莺转啼。她唱：
烟花落尽你挑灯回看
红尘辗转我把萧再叹
终是谁把弦断 曲终就此各离散
已无缘 何必再提誓言
月明月缺谁贪念孤单
笙歌独欢看灯火阑珊
终是岁月荏苒 相逢模糊的一段
这容颜 一守护是千年
愿乘风归去来兮 繁花片片落满地
流砂褪尽 我依然在等你
愿随你走遍天际 云卷之后又云起
你的沿途 从此不见我孤寂
月明月缺谁贪念孤单
笙歌独欢看灯火阑珊
终是岁月荏苒 相逢模糊的一段
这容颜 一守护是千年
愿乘风归去来兮 繁花片片落满地
流砂褪尽 我依然在等你
愿随你走遍天际 云卷之后又云起
你的沿途 从此不见我孤寂
愿乘风归去来兮 层层相思落满地
卷起珠帘 唯有一袭青衣
梦一场江南烟雨 无愁亦无需惦记
一夜清欢 谁在旁白首共齐
一夜清欢 谁在旁白首共齐
冰流觉得很熟悉，听着听着，他恍惚又看见梦中的女孩，向他招手，向他微笑，月牙一般的笑容。
夏夜的歌声，冬至的歌声，都从水面掠过，皱起一层波纹，像天空坠落的泪水，又归于天空。掌声传来，冰流回神，月月正热烈鼓掌：“妈妈好棒！”
“该我了，该我了，我也要和妈妈玩。”月月激动地说道。
“耶！我赢了！”月月举起剪刀，得意洋洋地手舞足蹈。
小野叹息着：“看来今天运气不好，这次我选真心话。”
月月等这个机会等得太久，她毫不犹豫地问：“妈妈，你喜欢谁？”
冰流一惊，现在的小孩，心思都这么深吗？
小野双手往后脑一枕，舒服地靠着船舷，半躺，朝冰流投去温情的目光：“我喜欢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望着眼前美丽的女孩，微微扬起的嘴角，冰流怔怔地想起，她说过两句话。
“我喜欢你。”
“生命是有光的，在我……熄灭以前，能照亮你……一点，是我唯一……能做的了。我喜欢……你，你要……记得我。”
在时间的长河中，人们随口说的一些话，风吹不走，雨刷不掉，独自沉眠。
小家伙冥思苦想：“近在眼前……到底是谁呢？”
小野摸摸她脑袋，笑嘻嘻地说：“就是你呀。”
月月感觉自己被敷衍了，可又想不出理由来，干脆什么也不想，享受着小野的抚摸。
船发出轻微地碰撞声，缓缓停了下来。
小野牵着月月的手问：“月月，你知道妈妈的样子吗？”
月月摇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妈妈呢？”
月月认真地看着她：“不会错的，哥哥说妈妈戴着紫色的，有蓝宝石的项链。”
小野悄悄对冰流耳语：“冰块脸，这该不会是你妹妹吧。”
冰流略微有些生气了：“我没有妹妹！”
月月突然跳起来，指着不远处的一束灯光高兴地说：“我就住在那里。”
她松开手，朝灯光飞奔而去，一边大喊：“哥哥，哥哥！”
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青年，但他似乎有些憔悴，身上沾满了泥，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青年的身体剧烈的抖动一下，他紧紧地抱住月月：“你去哪里了，哥哥到处都找不到你，你不知道这会让哥哥很担心吗？”
月月满脸笑容：“哥哥，我找到爸爸妈妈了。”
青年顺着月月的目光看去，一个美丽的狐族女孩正对着他笑。
他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喃喃道：“妈……”
青年坐在屋里，听完小野的讲述，悲伤地看着窗外。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们把我妹妹送回来。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她。”青年的眼里充满了愧疚。
小野不解地问：“月月认错是因为项链，那你为什么也认错了呢？”
青年凝视着小野，缓缓说：“因为，你们太像了。”
青年提起了那段尘封的往事：“我叫暮岄，我十三岁那年，金沙闹饥荒，又发生兵变，死了好多人。我的父母都在那场灾难中死去，我只好带上仅有几个月大的妹妹逃到青水。我和妹妹无依无靠，食不饱，穿不暖，流浪街头。直到我遇见了一个叫铃兰的善良的白狐，她听了我的遭遇后，不仅给我吃的，给我房子住，还把我收作干儿子，等到我和妹妹生活稳定后才离开，但后来再也没见过她。”
“所以，这条项链，本来是铃兰的，对吗？”小野把项链握在手中，隐约感受到一种温暖。
“嗯。” 暮岄点点头。
冰流提醒小野：“已经很晚了，该回去了。”
在一旁玩耍的月月突然丢掉玩具，抱住小野大哭起来：“妈妈，别走！”
暮岄拉开月月：“月月，你听我说，她不是你妈妈。”
月月拼命挣扎：“我不听！不听！”
她小小的身子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量，挣脱出他的手臂，摔在地上，爬起来就跑。
“月月！”小野追了出去。
暮岄也想追上去，却被冰流叫住了：“相信她，她没问题的。”
小野循着哭声，找到了月月，她坐在地上，正悄悄地抽泣。
小野轻轻地走过去，坐在月月的身边，看着伤心的小女孩，小野心中像针扎一样难受。
“其实，我知道你不是我妈妈。妈妈离开了这么久，肯定不要我了。”小女孩的声音中有悲哀，也有失望。
“傻瓜，世界上没有哪个妈妈会不要自己的女儿的。”小野轻柔地把月月搂入怀中，她能感受到，月月小小的身体在轻轻颤动。
“那，如果你碰到我妈妈，能不能告诉她，我很爱她，希望她能回来。”小女孩的眼中闪过一道希望的光。
“好。”小野轻轻地抚摸她的耳朵，动作里满是温柔。
月光洒在小路上，冰流和小野一前一后走着，一路无言。
小野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看着冰流的背影：“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冰流回头，他看见小野碧绿的眼里，闪着泪光。
风中传来冰流轻微的叹息：“我不知道。”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