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二）

季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出发的。

路元东亲自来送他，季先是骑马走了一段，又想起一件事来，掉头回去了。

“路元东！”

路元东刚转身准备回去，听到这个喊声又疑惑地回头来。

“我一定要告诉你，”季大声说，“你那院子其实丑死了！”

路元东先是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摇摇头笑着回应：“不懂欣赏的小王八蛋！”

季大笑一声，再度扬鞭远去了。

季在一个人静静无事时（比如骑马进行长途旅行的时候）很容易想起自己的老师。

他们每人都有专门进行悉心教导的老师，正如霞的老师是珦，放的老师是钲那样，对季来说，也有这么一位存在，她的名字叫塬，是一个沉默而谨慎的女人。

单从外表上看，塬是一位并没有特别之处的中年女性。身着粗布麻衣，肩膀微垂着，紧绷的脸上总显示出一种麻木，显得对任何事都并不在意的样子，简直是集市上的平常妇女。但她那平凡的外表下却也总燃烧着熊熊烈火。季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向她学习杀人术，塬用的也是双刀，不过她的刀相较季后来拥有的“绝代双姝” 更加沉重，这令她可以用更小的力气轻松将刀刃砍入别人的脖颈或大脑。也是她发现了自己的学生在身法掌握上的天赋，于是更细心地培养他的速度。

季关于塬的记忆，也总是清淡的，就像秋夜的冷风。他们的交谈并不多，就算有也多半只是教学相关的事，塬也并不温暖，她的举止总是淡淡的，简直没有情绪波动，但季仍能从她手指摸上他头时的温度感受到一些东西。

塬教他杀人术、教他武艺，又教他身为刺客暴露必死的道理，季第一次出刀便是跟着她，那时他身边没有放和霞，只有沉默的老师。他们走到山下一个小村庄，塬指着一栋小屋，告诉他你的目标是这里的主人。季第一次杀人，所以做得不大干净，出来的时候气喘吁吁，满手都是血。塬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冷漠如同月光。

回山当晚，季紧紧地抱住身边的放，仿佛想汲取一些暖意。

几年之后，塬死了，是任务失败，详情季不知道。不过他之后还是经常不自觉地走去跟塬学刀术的山丘，到了地点才反应过来这里已经没有人在等自己了。

死是什么？死是永恒的寂静，是留下的空壳，是你走遍天下都再见不到的人。

我不想死。季对自己说。死真可怕啊。

到达山上的时候已是深夜，守夜的人看见他都非常惊异：“你不是死了吗？”

季哭笑不得：“我只是被抓了，哪有死！老在吗？有些事要同他说。”

老早睡了，听见报告才爬起来，在他的屋子里招待了季。

季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经历和路元东的要求同老说了。老沉吟了一会儿，问他：“阿季，这件事，你怎么想？”

季坐立不安起来，他本想报告了就走，没想到老还要问自己想法：“爷爷，说实在话，我没认真想过这事，只当是你们大人物才要做的决定。不过，如果要问我的感觉的话，我认为路元东此人可以合作，却不可牵扯过深。”

老点点头：“不错，先前你失手，我们就发现不对。一个普通商家私宅怎么会有这么严密的守备？何况，我们的每个联络人给出的消息都是路家乃路千机一手起家，大权也由他掌握，从哪冒出来一个年轻人呢？”

季很诧异：“可是……那人说自己是路千机的儿子。”

老说：“路家夫妇始终没有孩子，至少我们的情报是这么说的。”

季感到脊背发凉，就他眼中所见，那个自称路元东的男人显然已经完全控制了路家上上下下，就连宅邸陈设显然也按他自己的审美有所调整了，这么大的动作，路宅以外竟无人知晓？

“不过，经过更加仔细的调查，我们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老继续说，“从两年前起，路千机就几乎消失在众人视线里了，公务也只委派下人去办，然而当时人们只当是他年事已高，力不从心，所以并没有产生什么怀疑。”

“看来路元东掌握路家就是从那时起。”季说。

“还有，一些出入路宅的江湖人，”老微眯起眼睛，“当时只是传言路千机开始试图与江湖门派交往来扩张商路，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季想起了那使剑术的中年男子和洪玉：“路元东似乎已经为实现自己的目的，在暗地里动了不少手脚。他对我所说的，应该只是他计划中的冰山一角，甚至根本不搭边。”

老点头道：“不错，路元东此人，就算不与他合作，也不可不防。所以，在这里，就又要给你委派新任务了。”

听到又有活儿，季立刻摆出了一副苦相，但他也知道这事是必须得认真的，因此并没有说什么。

“你立刻回帝都，与路元东进行进一步的接触，并就近观察他，探查他的底细。”老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