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手（六）

杀呀杀，砍呀砍，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感电流般传遍全身，叫嚣着要他停下，但这疼痛竟又像一把火，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他只觉浑身滚烫，脑海里热血翻腾，似在油锅中煎熬，又冷又热，又喜又悲。他的双手像田野里的镰刀，疯狂收割人们的生命。他停不下来，无法停下。

一把刀，兴许是某个侍卫的机智，又兴许是天命使然，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斜向上挑来，直逼季面门。季心中一惊，微微侧头，希图躲过这一击，却仍是慢了半拍，面罩被挑起，飞到空中，又缓缓落下。

季呆住了。大雨倾盆似的，一切热血与疯狂都被浇灭，只余袅袅白烟。寒气倾入身体，彻骨的冷。

一个刺客被识破之时，就是他身陨之时，老师说过的。

侍卫们也呆住了，一个刺客，狡猾凶狠、杀伐果断，本该是个眉目硬朗的汉子，可他们眼前的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面目清秀，甚至称得上柔弱。

怎么不下雪呢？应该下雪的。季迷茫地想。

侍卫们反应过来了，无论刺客长成个什么样，他都是个贼子，理应正法。

于是他们渐渐围了上来，像围攻狐狸的猎犬。

季冷笑一声，大喊：“放箭！”

侍卫们面面相觑，死到临头，这刺客难道还有后招？

季有些不耐烦了，又喊一声：“放箭！”

放蹲在树上，手中的小弓微微颤抖，他看着季的脸，放确实憨，也确实傻，但没有憨傻到不能理解死亡的程度。死是什么？死是再如何摇晃也不会动弹的冰凉身体，死是再也不见。十数年的过往、生死的交情，这扳机是扣还是不扣？

这时，一个身着丝绸睡衣的人，由仆从们簇拥着从一间屋子走出来了，看来是个能主事的。只见几个下属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些什么，他点了点头，眉心微蹙。

随即抬头高声喊道：“刀下留人——抓活的！”

侍卫们和季都僵住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该如何处置。

季率先把双刀放在地上，举起手来，示意自己无意继续争斗。侍卫们犹疑了一下，也纷纷放下武器。

穿丝绸睡衣的人走近，季这才看清楚他的脸。此人颇为年轻，面目蛮有些俊朗，就是似乎不太正经，脸上挂着一丝放肆不羁的笑。

只听他笑嘻嘻的，用甚至可以称为热情的语气说：“挺好的，都别打啦。有什么不可以好好说的呢？打架做什么呀，我最讨厌打架了。”

他冲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仆人吩咐下去，侍卫就扭住季的双臂，把他押送下去了。季垂着头，没有反抗。

穿丝绸睡衣的人拍了拍手，笑着说：“都散了吧，大半夜的，扰到邻居也不好，大家各自歇息吧。”

侍卫仆人们虽然不相信这么大的事情就这样了结，但主人既已下令了，他们也就散去了。

远处大树上，放垂下那把制式精巧的弓，低下头，黑眼睛里噙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