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山（一）

季非常讨厌放。

这话说给他们身边的任何人听，都是不信的。估计还会有人大笑着说：“讨厌？少开玩笑，他们可是几乎无时不刻不腻在一起的呢！”

这话倒也没错，可是，季绝对是讨厌放的。

他们初次见面是十多年前了，那时季还不叫季，也不是刺客，只是一户普通农家的三儿子，过着成天吃糠咽菜的生活。

而放其时也还未进入生长期，不算很高，身量还在孩子的范畴，脸色呈现一种北方的苍白，穿着棉衣棉裤，由一位老人领着进了季家的门。老人五十来岁年纪，身着破旧棉衣，面容阴鸷，左脸上有一条很长的伤疤。说来也怪，季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和父母的音容了，却清晰记得那天的情景。那两人进家里来，本是为讨碗水喝，但老人看到季后，眼神闪了闪，转头对季的父亲说：“那边的孩子是令郎？”

父亲惊讶地挑挑眉，答道：“是的，正是开始调皮的年纪，总爱给我惹麻烦。”

“我看这孩子根骨不错，愿意把他交给我吗？”老人问。

说是交，实则是买。父亲起初还有点犹豫，看到老人的钱袋后立刻改变了主意。本来家里孩子不缺，少季一个也不少，多了还多一张嘴。

大人谈话的时候，季和放在外面玩耍。放笨手笨脚，玩起来没法尽兴，季被他气得不行，直接骂道：“笨蛋！什么也做不成！”

放将脑袋缩进衣领，显得更加窘迫了。

季见他这样，心有不满也无法发泄，只得恨恨说道：“你干嘛要这样，倒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放依然缩着身子，没有回答。

季没有办法，只能走过来跟他站在一起，尝试转移话题：“你是从北方来的吗？”

“是啊。”

“从北方哪里来？漠北镇？”

“比那更北的地方。”

“那……是云天河那边？”

“还北。”

季摇了摇自己的小脑瓜，可以他三岁小孩程度的见闻，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了，但他又不希望暴露自己的孤陋寡闻，于是索性不谈了。

“我听说北方有很高很高的巨人，这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没见过嘛。”

“嗯……”季开始思索起来，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听说，”放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羞怯，“我有巨人的血统呢。”

“啊？”季吃惊道，“可你并不高啊。”

放仿佛被刺伤了一样抖了抖，脸颊一下变得通红，只把嘴巴紧紧闭上，不再言语。

这时老人出了门，阴沉的眼眸瞅一眼季，淡淡地说：“跟我走。”

季看了看老人身后的父亲，见父亲点了点头，就迷迷糊糊地跟老人走了，他那时懵懵懂懂，完全不知将来会面对些什么。

后来，季才得知，冉（老人的名字）那次实际上只是来北方接走放的，却在途中遇见季，这才连同他一起带走。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放，冉根本就不会去北方，也不会去季家中找水，也就不会买下季并将他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