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魂

那十八个上仙是轰走了，师父的仙身也被我留下了。可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如何保得师父仙身不腐？

 从大师兄那里我得到了一个讯息：翼族有一枚玉魂，将它含在口中便能让师父的身体永不腐坏。只是那玉魂是翼族的圣物，很是难取。

 我想起了离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踏上了去大紫明宫的路。据说翼族兵败、擎苍被封在东皇钟后的第二天，离镜便成功地蓝袍加身，成了翼族的王。

 我在心里怯怯地盼，离镜还能依稀记得当年在大紫明宫时的那一点点情谊。他曾经伤害了我，而我也多半曾伤害过他。只希望他还能记得他曾写过的那些酸诗，对我也不只有不珍惜他的点滴怨念。我知道这样不对，甚至说有些自私了，但不管希望有多渺茫，我都愿一试。

 他本是在花丛中的老人，既是享受亦是游戏，又做得几分真。而如今他已娶了玄女，有了自己的妻子，有了爱他的人。他还能在乎和我那段谈不上暧昧的暧昧吗？可一想起昆仑虚里师父那愈发黯淡的仙体，我狠狠地咬了咬牙。即便是最微弱的一丝光亮，我也会尽全力扑过去。万一呢？有了玉魂，师父便再不怕魂无所依。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我来到了大紫明宫。不能不说，大紫明宫颇有些落寞，毕竟是败兵。但离镜却不同了。高高在上地端坐在大殿正中的宝座上，闪亮的蓝袍尤衬着他那张美得不可言说的脸，绝美之中又颇具威严。

 我在心里一凛，他和昨日全然不同了，他是翼族的王。

 我看了看他，躬身施礼，拜了拜。我在心里同时深深叹了一口气。青丘向来民风纯朴，极少有那些繁文缛节，我又是被四哥带大，一向散漫惯了，极少会去拜谁。除了师父，对爹娘也是极少。如此低三下四地去求人，只觉得脸上微红。羞辱的心忽然腾起，却又被我生生地压了下去。

 我看着离镜，沉声说道：“离镜，你那玉魂，可否借我一用？只为了保存我师父的仙体。待他魂魄归来，我必当原物奉还，丝毫不损。”我说得低声下气，只求他能把我当个路人，求他还有些未泯的良心。

 我抬起了头，看着他，看着他高高在上，看着他那俊美的面庞，那无比的威严。一股说不出的什么，在我心里滚动着。我放下了羞耻，亦放下了自尊，我只想求他能够可怜可怜我。现在想来，彼时的我，真是穷途末路，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但在当时，我却真的别无选择。如果可以拿我自己去换，我也心甘情愿，只求保得师父仙身不腐。

 座上的离镜打量我许久，然后缓缓与我道：“这玉魂虽是我翼族的圣物，以本君与上仙的交情，也实当借上仙一借，奈何宫里一场大变，玉魂也失了一段日子了，实在对上仙不住。”

 我呆住了。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且礼数周全，但却带着难掩的疏离与冷漠。我佯作不知，更不肯放弃，又冒死问了一句：“真的么？那是你们的圣物，怎会说丢就丢了呢？”

 离镜坐在高高的椅子上，阴沉着脸。可惜那闪躲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心。谎言，无论如何都演不成真。而我却只收获了一颗业已凉透了的心。

 我呆呆地立在那里，我还再问他么？我还想再听听他还能说出怎样的话来搪塞我？我还想把自己的尊严再一次捻成碎片，送给他反复践踏□□么？

 我捻了捻衣衫，我直起了身。眼神淡淡地，我转过了身。本来便是我错了。我来找离镜做什么？青丘的狐狸最讲因果，我拿走了他的玉魂，我又能还给他什么？我去乞求他对我还有那一丝丝情意，求他对我施舍么？我差一点忘了，我不只是青丘的白浅，我还是昆仑虚的司音。我还有昆仑虚的风度和尊严，我不能丢了师父的脸。尤其他如今魂飞魄散了，我更要捍卫住他的尊严。如此摇尾乞怜地保他仙身，他日他便是回来，也定然不喜欢。

 我勉强定了定神，浑浑噩噩地向前走了两步，却撞上了一个人。一身的华服，一身的美艳。我定睛看去，才看清来的人是玄女。如今的她似乎已判若两人。

 她很矜持一笑，道：“司音上仙远道而来，何不歇歇再走，如此，倒显得我大紫明宫招待得很不周。”

 我已然心交力瘁，没功夫与她虚耗，试图绕她而去。一只手却横在了我的面前，只听她软声道：“上仙此番，可是来求这枚玉魂的。”那莹白的手掌上，正躺了只光晕流转的玉石。

 我错愕了。现实已然很残忍，就不要如此直白得血淋淋了好么？

 她却咯咯地笑了：“前日，君上将它赏给了我。让我熨帖熨帖身上的伤痕。擎苍的那顿鞭子可不轻，到现在还有好些痕迹落下呢。你知道，女孩家身上多出来这些伤，终究是不好的。”

 我回过了头去，看着端然稳坐、高高在上的离镜。他那一张绝色的脸刷地变得雪白，抬头来看我，嘴张了张，却没说出哪怕一个字来。

 我冷冷地笑了，定定地转过了身，向着大紫明宫的宫门口走去，向着昆仑虚的方向走去。一面走着，心里却轻松了不少，也格外地畅快。

 离镜始终是我的心结，我对他在感情上确有亏欠。我知道他对我的好，只可惜我却并不爱他。我的心太小了，已经放进去一个人，而且被他充得满满的，再也放不下其他，也包括了他。终于，我可以和他两不相欠了，虽然是以这样的惨淡方式收场。开始得糊里糊涂，落幕得极不漂亮。我辜负荒废过他的满腔热忱，如今也遭他无情的践踏。有因有果，有来有回，极好。我和他，从此便可以再无瓜葛。

 抬头望了望云层中高高的昆仑山，我定了定神。如何保护好师父的仙体，我自然有办法，也必然有办法。他是我生命的全部，他占据了我全部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