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一川哭了太久，以至于她没注意什么时候未恩奥特曼在天际消失不见，最终又化为人形，悄然融为了地球的一员，无声无息融入人类中间。
以至于她没在意李国峻已经把她带回了指挥中心的房间，跟她说了好一会话。
“一川，你要振作起来，好吗？”李国峻拍拍她的肩膀，“老魏看着你呢。”
“是啊……”她轻声地说，抬着头，好像在呓语，“他们化作了星星，变成了闪耀的光。”
“我……”她笑了一下，“我为他骄傲。”
李国峻拍了拍她，表示欣慰，随后嘱咐了几句，离开了。
“啪嗒。”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了。
魏一川像上了发条一样，将自己在脑海里列举出来的那些动作，有条不紊地完成。
比方说收拾好衣服、整理好物品。
走了，要回到正常的轨道里去了。
明明这么多年来没有爸爸也这样过来了，现在，不过回归到这二十年内，原本的自己的模样罢了。
做完这一切后，魏一川打开电视，首页的新闻中正播报着那爆炸的怪兽的样子，和天空中星星闪耀的模样。
她闭上眼。
将电视猛地关上了。
——
直到那一身半分褶皱未带，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恍若隔世般从正常的微笑中抬起了头。
也没管他为什么就这样进了她的房间，她的身体，四肢原本的动作僵直，直到四目相对那一瞬，身体软下来的时刻，已经被他的手扶住了。
“凛……”
他的到来好像是一块浮木，漂到了她的面前。
这一声呼唤，宛若趴在浮木上发出的，劫后余生的喘息。
“我，我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也许是抱有一种儿时的信任，她忽然卸下了那些微笑，对着这个在幼崽期间将自己抱在怀里的男人，敞开了终于忍受不住的崩溃。
倾斜而下。
凛手微微一抖。
“你叫，魏一川？是，那个孩子？”
他在大厅里听见了那些人是怎么喊她的，也知道了她，原来就是那个在二十年前救了的孩子。
地球的时间流逝得好快啊，转眼间就已经是这么大的孩子了。
曾经的他能把她放在怀里，而现在，他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
“是我。”魏一川莫名哽咽，回答道。
“你说吧，告诉我你的感受。”他心中暗叹。
他没有做知心姐姐的习惯，曾经在地球待着的时候，也是一个闷头青，只会横冲直撞，做错事情，以至于产生了很多错事。
可是他看着那忽然在面前爆发的情感，心里却好像升起一丝不忍。
他不可能擦身而过，置之不理。
算了，哪怕是嘴笨也……
我认了，我就是正义感强行了吧，全奥特曼都正义感强，不然大家伙儿都是贝利亚了。
凛乱糟糟地想了一通，没想到魏一川腿软了，他连忙化作虚影切断了他们的距离，把那纤细的人儿拉住。她仰头，苍白的嘴角勾了一下。
把她扶在床上，嘴笨如凛，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可是魏一川除了那一次皮笑肉不笑的勾唇，再也没说话了。
凛其实多少有些尴尬，他甚至想过不如瞬移跑掉算了。
只是一看到一双快要落水的眸子，又好像把他整个人钉住了一样。可怜的陈年老光棍，哪里受得了认识的成年女子的这种目光。
气急之下给自己的压力越来越大，最终他像个爆破的气球一样，把自己思量了好久的“好久不见”、“这么大了”丢在脑后，一股脑地把潜意识里抛弃的那个疑问放了出来。
“其实当我准备攻击怪兽的那一刹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发机关枪一样问，却在说到过字的时候，偷眼看了看她。
“要是没有我们这些人就好了？”
魏一川的眼睛像一块剔透的玉石，在泪水的浸泡里更是闪闪发光。她无神了好一会儿，忽然眼里又止不住地像泉眼般汩汩地冒出水来。
凛有些不自然地看着她。可是又知道她伤心，只能转移视线。
又懊恼怎么准备了这么多开场白，还是挑了个刺痛人心的？
她看上去本来没有要哭的，现在这一问，炸了。
可是魏一川没有回答有，或者没有。
她也没想到凛会问这个问题。
但因为是他问的。
她像一块静止的木头，缓缓地从腐烂处沁出污水来。
“等等——”她想起她嘶吼时，那顿住的，缓缓随风消散的能量波。
那么强大的能量，放在她身上她可能要来回死个千百遍吧？却只是再她一个下意识的，在大人眼中看来幼稚的呼喊中，竟然真的，说没就没。
“谢谢你那时候听到了我的声音。”
没人注意到，她那句不自量力的，命令巨人的祈使句发出后，她在烽火硝烟中，喊出来那一句的下一秒钟里，她颤抖的左手，对着自己的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她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这是别人保护的，别人挚爱的星球和土地。
是千万航天人付出心血出发、回航的家。
……怎么能有脸再见到爸爸？
可是当她无助地模糊双眼，面前的风暴却在刹那停息。
银色的巨人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无意地撇了撇头，她能看到那巨大身躯中的那个魂灵，正望着她。
他听见了。
尽管处于相对的立场，但你。
容忍了我的任性。
魏一川微微一抖，“我，我其实知道他们回不来了。”
凛一怔。
“怎么能回来呢？把那只怪兽弄晕？解剖它？”她摇摇头，“等到那时候，航天员就已经死了。况且压根没有能把怪兽弄晕的办法。”
“可是我知道是一回事，”她声音有着丝丝颤抖，“而眼睁睁看着，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死的那么理所应当，那么众望所归。”
阿尔法号的每一个人的脸，会被裱在华美的丰碑里，而丰碑下，是满目苍夷的爆炸现场。
可是大家不会记得血污和勇气，大家记住的都是闪着光的勋章和曾经仰起笑脸时，还能在地球，意气风发的笑脸。
只有他们家属愿意去想，那一身狼藉做决定的他们，有多痛啊？
炸得，骨灰盒里都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他们的骨灰存在。
“电视上都在播放着他们的颂歌，所有人都将称赞他们，历史将永远铭刻他们的名字……可我不会为他产生骄傲。”
越华美的纪念，是越深刻的痛楚。
再见的人已经再也不能见了，却连选择忘记放下的权利都不曾拥有。
“那是血淋淋的伤口，我刚刚狼狈不堪地缝好，下一秒，又被人拆开了。”
他们刚缝好，又拆开，直到了麻木了一直淌血的姿态，才能换回别人貌似的崇敬。
“谁愿意去做什么烈士家属？我只愿他回来啊。”她哭道。
凛的手，终于还是稳稳地落在魏一川的肩膀上。
“凛啊，奥特曼啊，”魏一川热泪盈眶，“你能告诉我英雄是什么感受吗？”
“受到万人崇敬，会高兴的吧？”
凛感觉喉咙里像哽住了什么一样，“我……不是什么英雄。”
那件事情发生了之后，他很多年都不敢再回到地球来。
他来到这里，是因为有个人告诉他，地球要受到威胁了——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犹豫了很久。
他怕了，因为曾经的一段往事。
那股剧痛，他实在是怕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英雄。
这块丰碑太重，有时候一死了之尚可承受，可一旦活着，却更像是枷锁束缚。
凛甚至想说，你爸爸这样还算不错的了，满目荣光地去了。
可活着的人为了荣光上不能沾上一点污渍，要费尽心思地保养，否则，终究会掉进万丈深渊。
“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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