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8

我是春三十娘，江湖上传着我的口号，桃花过后，寸草不生。意思是说我心狠手辣。五百年以来，我一直认为自己会永远这样走下去，从不枯萎，从不停留。当时我还不知道，自己会踏入一片荒芜的沙漠，那里寸草不生，却生情。​​​​

1.

很多年以前，我在市集上被一个男孩用三枚铜钱买回家，悉心照顾。因为抓住我的小贩告诉他：“这只蜘蛛通体漆黑凶狠毒辣，日后定成大妖哇，今天卖给你，等日后小兄弟成名了，可一定要记得提携咱！”

男孩有点傻，对这种瞎话深信不移，将我买回家后，就幻想等我哪一天修成大妖，能靠我闯荡江湖。村民都认为这男孩傻了，居然对一只小蜘蛛这么上心，难道土狗家猫都比不上一只无情的蜘蛛？

男孩不搭理他们，他相忘江湖，曾在夜里对我谈过梦想，说最想去江湖做一个浪子，带着我，谁也不敢欺负我们，也许数十年后我们还会有个响亮的名号，叫神蛛侠侣。倘若做不成浪子，那就去做一个马贼。不做老大，因为他不聪明，且老大死得早，做个二当家就好，他会带我吃香喝辣，逍遥快活。

他下地干农活时常用钉耙，偶尔累了，就耍两下，把这农具当做天下无敌的神兵。我就在竹篓里哪也不去，呆呆地看着他挥舞钉耙的身影，彼时白色的蛛网罩在竹篓上，朦朦胧胧，那是我最懵懂的年纪。

日子久了，有人发现小贩一语成谶，我似乎真的不是一只普通的蜘蛛——有谁见过半米大的蜘蛛？

村民视我为妖魔鬼怪，扬言要烧了我，男孩死也不肯，抱着我，手里拎着钉耙，我在他怀里，看着既愤怒又畏惧的村民们，他们瞳孔中，映着一只狰狞丑陋的黑背蜘蛛。

后来男孩领我离开村庄，那条路我们走了很久，有苦有甜，也有彼此不言说的心思。分离是在他位列仙班那天，彼时我问他，我还记得你当年说最希望的就是投身江湖，做浪子，做山贼，做什么，你的梦想中都有我，如今和我分离，你不怕后悔吗？

他只说了一句话，从此茫茫人世不复相见。

我是蜘蛛精，爱上了一个用九齿钉耙的男人。他少年时梦想很美，使我一度沉迷在他那座幻想的江湖中，也曾让我笃信人与妖可以长相厮守，后来他成仙我化妖，相忘于江湖。我想，天蓬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也许真没错。

一个仙，一个妖，除了仇恨，还能有什么江湖呢？

2.

佛祖一盏灯，红尘两世人。我师父叫紫霞，自称盘丝大仙，是佛祖的灯芯下凡，一身两心，另一个灵魂叫青霞，两人日夜更替，在追杀中苟活。

所以仙界并非有多美好，不仅师父紫霞叛逃下凡，猴子大闹天宫，连卷帘将军失手打碎了酒杯，也会被贬入凡间。

他？他过得也不好，犯了错，被收编在取经队伍中。听闻消息后，我便在取经路上等他，盼望能多说一些话。却不料师妹白晶晶爱上了孙悟空。猴子花心，与师妹，香香，牛夫人全部有染，而且他杀心极重，为了不取经，竟妄图做出弑师之举。

那一天我没等到他，只等到杀来的孙悟空。猴子打伤师父，抢走了月光宝盒，我与白晶晶追上去，却不料白晶晶途中突袭，重伤于我，她脸上凄然，“师姐，我不可能让你阻止猴子的，他说过，我十八岁那年，会来娶我。”

我重伤倒地，看白晶晶携杀机向我走来，忽然耳际传来破空之声，一道身影从夜幕中狠狠击飞白晶晶，他厌恶地对白晶晶喝道：“滚！”

“为什么救我？”我问曾为凡人，做过神仙，如今却是猪妖的他。

他转身离去，没多看我一眼，只有冷冷地声音传来：“我天蓬元帅的蜘蛛，没有人可以欺负！”

我留在原地苦笑，可是，没有人欺负得了我阿，直至如今，还不是只有你伤了我。

这场闹剧的结果，是唐僧死了，三名徒弟被打入轮回，只望五百年后的孙悟空转世可以幡然悔悟，再度取经。

这时我还不死心，曾追到黄泉问他，“如果我们都可以重来一次的话，你会不会选择不成仙，而是跟我一起在凡间生活？”

天蓬沉默很久，终是只字未说，遁入轮回。

后来我离开了盘丝洞，拎一柄剑行走江湖。听菩萨说，五百年后取经队伍会重聚，我便偶尔希望能遇见转世的天蓬，我想，也许自己是想杀了他，让他不取经，不成仙，生是凡人，死也是。

此时我想起师父紫霞，认为自己应该也有两世，一世是无恶不作蜘蛛精，妖力滔天，痴狂；一世是风尘女子春三十娘，仗剑江湖，无情。

3.

我是春三十娘，江湖上传着我的口号，桃花过处，寸草不生，金钱落地，人头不保。意思是说我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有人临死前问我，为什么这么喜欢铜钱？我笑而不语，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曾被三枚铜钱买走了一颗心，从此红尘之中，铜钱就是我眼中最美好的身外物。

这天我拎一枝桃花走进荒漠，途经一个山寨，进门后发现有个山贼，被人称作“二当家”，他蓬头垢面，邋遢无比。

但那双眉眼，分明是那样熟悉。

我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一个深夜，彼时我还是只小蜘蛛，有个男孩正对我说着他幼稚的梦想。

“我阿，一定要去江湖做一个浪子！小蜘蛛，我会带着你的，谁也不敢欺负咱们，也许数十年后咱们会有个响亮的名号呢，叫...神蛛侠侣？哈哈哈哈哈！”

“恩...如果做不成浪子，那就去做一个山贼！我不做老大，自己这么笨，懒得想阴谋诡计，况且当老大又死得早，我做个二当家就好，嘿嘿嘿。放心吧小蜘蛛，我还是会养着你的！跟着我本二当家吃香喝辣！”

喂，你这个嘴硬的家伙，如今重来，你不还是选择活成了自己梦想中的模样？

二当家的发现有女人来访，色眯眯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拂袖轻笑，“世途险恶，北风凛冽，一个弱小女子想找一个栖身之所歇息一下，洗洗身上的风尘。”

二当家一副猥琐模样，开起了下流玩笑，我冷笑一声，露出肩上的桃花刺青，继而扔出漫天金钱。

桃花过后，寸草不生，金钱落地，人头不保！

众人胆颤地扶着头上铜钱，只有二当家向我哭诉说，“喂春三十娘！为什么别人头上都是一枚铜钱，我头上却是一摞啊！”

看着他欲哭无泪的模样，我心里又气又笑，理也不理他，冷冷说，“快去给我备一间上房！”

五百年后，你不是天蓬，我也不是蜘蛛精，如今我们都是红尘客，江湖再见，这就很好。

二当家的，这金钱呐，可是我春三十娘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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