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西桥

第二天，我带着亲手给他做的饭来到病房。

他看到我来了，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书。

叶清欢学长又在看书啊？

叶清欢今天看的是什么书？

唐晓翼《生命的重量》。

他愉快地向我展示扉页，全然没有得知明天要气切，上氧气机的惶恐感。

我把饭盒一一打开，香味顿时四溢开来。

唐晓翼清欢。

他的声音倏地响起，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叶清欢嗯？学长，怎么了？

唐晓翼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西藏，洛基的故乡，那里有一座桥，好美好美。

唐晓翼梦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说，那叫西桥。

叶清欢西桥？

我立刻掏出手机，想在地图上查看一下，唐晓翼微笑着制止我。

唐晓翼不存在的，我想，那座桥是我想出来的吧，只要登上那座桥，就会忘掉一切病痛。

唐晓翼好了，清欢，吃饭吧。

他把筷子递给我，虽然每次都是我给他带饭，但最后吃的人却总是我。

因为渐冻症逐渐扩散到全身的原因，他的胃疼得厉害，每顿饭几乎只能吃一点。

可就算这样，我还是绞尽脑汁地尽量把菜做的香一些。

唐晓翼静静地靠在枕头上，眼神现出无限的遐想。

唐晓翼好想再去一次西藏。

我鼻头一酸，像打包票似地拍拍胸膛。

叶清欢学长，只要你好好地，积极配合治疗，我会向院长申请的。

叶清欢你好好地就好…………

我不知道是对我自己说，还是对他说，我抬起头，泪眼婆娑中看着他的脸。

仿佛那一瞬间，与十三年前那个明朗少年的影子重叠，我本以为，不过是倥偬一生，直到那个少年逴逴了我的整个青春。

很多人说，青春是由无数个温暖的碎片编制在一起的。

但是，对于我那个灰暗的青春来说，他，唐晓翼，那个在赌徒亲爸逼我给钱的时候站出来用法律手段帮我彻底摆平了这件事，也逐渐弥补了我心中的那道裂痕。

他不止温暖了我的青春，还治愈了我的一生。

我突然很想哭，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我想到明天气切后，他就无法说话了。

一种巨大的恍惚感弥漫全身。

叶清欢晓翼……………

叶清欢你知道吗？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我看见他的身子明显地震了一下。

叶清欢从十三年前，在圣斯丁的时候………

叶清欢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我近乎是颤抖地说出这句话。

叶清欢我喜欢你啊……………

推着医疗车走向他的病房时，我的心中有些紧张，开始后悔我昨天的莽撞。

我本以为，这个秘密我可以保守一辈子。

可是……………

我后面跟着我特意从呼吸科请来的主任，我希望气切她能做的完美些，毕竟，我虽然知道如何操作，但并比不上人家每天都做气切的人。

学长，心里会怎么想我呢？我好怕，好怕他再也不理我了…………

带着紧张情绪，我缓缓推开他的病房。

他正安静地背靠着抱枕屈膝坐着，看见来人是我，微微一笑。

唐晓翼清欢。

气切医生病人今天要做气切，需要签一份协议。

气切医生把一份协议放在唐晓翼面前，唐晓翼点了点头，神色平静。

唐晓翼我同意。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立刻上前帮他签了名字。

他的字迹特别工整，但是字体很潇洒，那时候，他经常在学校举办的书法比赛中摘得桂冠。

他那双手，再也写不了字了。

叶清欢陈姐，等一下好吗？我再跟他说几句话。

我对正准备器材的气切医生开口道。

气切医生那我先出去，等下进来。

唐晓翼清欢。

唐晓翼首先打破了这安静。

唐晓翼多年后，这些不过是过往云烟，不必在乎了。

唐晓翼我们都只是这浩瀚宇宙中的渺小。

他扯出一丝苦笑。

唐晓翼其实我很感谢老天，让我活了这么久。

唐晓翼到这个时候了，我最遗憾的不是那些我还没有做过的事情，而是我做过无数次，生活中的那些小事。

唐晓翼我再也没办法去街角小店吃一碗热乎乎的牛肉面，再也不能携三两好友去郊外登山了。

唐晓翼我怀念这些生活中最细微的事情，还有。

他的目光灼灼，眼角似乎落下了一滴泪水。

他轻声道，这句话，我直到晚年了还记得一清二楚。

那是他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给我的，答案。

唐晓翼其实，我都知道，清欢，替我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