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发声的梦奈疾步跟上的何盼，何盼侧眸扫了一眼，垂了眼帘。
梦奈细细瞧了那人面色，眸间戏谑，唇边勾勒一抹笑意。
随手将手上支起的油纸伞扔掉，伞身倒入青石板，溅起水花，碧波荡漾。
何盼脚下加快了些许速度，似是不愿等待那人，梦奈却不以为意，昂贵的衣角浸满雨色。
他一头钻进那人油纸伞下，伸手接过伞柄，笑道：“小友身尺过于婉约婀娜，不如还是本座替小友效劳。”
何盼嗤笑一声，冷冷作答：“有劳。”
梦奈也瘪瘪嘴，面有委屈却也并未出声。
慢慢步入雨幕。
东风里，帘旌翠波飐。窗影残红一线。
清喆。
楚暮云给画憶送了吃食，悄咪咪来了清喆主殿。
主殿流苏清脆，酥酥拂过楚暮云耳侧。卷珠箔。朝雨轻阴乍阁。阑干外，烟柳弄晴。吹落。梢头嫩萼。
窗外清雨淅淅沥沥，缠绵婉转。柔若无骨。
楚暮云心情随着渐渐落幕的雨丝开始轻快起来。
随手擦拭起手中的长剑，初新弟子的剑自然比不上原本楚暮云天阶神仙剑。
楚暮云却也稀罕的不得了，只因为剑柄上雕琢的小字。
小字风骨凌厉，却有柔绵的意味，隽永小楷。
“念尘。”
楚暮云想想便觉得开心，面色微微绯红，耳尖更是樱红一片。
正准备回殿静坐的无尘子：“……”
“若是来此并无要事，大可离开。”
那道冷淡的声音传来。是冬日小溪泛尽却山行，枯涸后仍旧残留的薄冰。
楚暮云噌的一下立起来，转身笑眯眯道：“师尊～”
无尘子并未做出回应，缓步坐回主座。
正要阖目，楚暮云便声线低浅，嘟囔道：“师尊，我有些饿了。”
那人眉梢染了几分高山寒雪，轻声道：“你早已辟谷。”
楚暮云委屈，抽噎半声，哽咽道：“在魔域之时从未吃过，便觉得腹中空空。”
无尘子：“……”
楚暮云也不在乎无尘子是否回应他，兀自从给画憶的食盒里拿出剩下的米粥。
还有…蜜饯绿豆酥八宝鸡，琳琅满目。
楚暮云开启狼吞虎咽模式。
眉宇间餍足，窗外夏入青冥三万顷，蟾影吞尽湖阴。
翠色玉盏清酒一盅，仰头饮尽金樽碧酒，发梢略显凌乱，酒水浸湿了衣襟。
少年如扫尽长空纤翳，散乱疏林清影那般，比下了窗外江南烟雨行舟般娟秀的景色。
“师尊快尝尝…！这蜜饯好生甜腻。”楚暮云眸间朦胧水雾弥漫。眼角微红。
该死，忘了楚暮云不能碰酒。
无尘子垂了眼帘，思绪几番周折缭乱，楚暮云已酿酿跄跄步幅不稳的走到小案前。
趴在小案上，小臂高高抬起，素白细腻，细小纤柔。
广袖滑落，指尖捏着一块已经咬了半口的绿豆酥，少年莞尔，兴奋道：“师尊快尝尝好不好吃，我唱着可甜了！”
无尘子缓缓睁开双眸，蹙起眉峰，眉尾微低。望着如玉软润的绿豆酥良久。
竟是想起曾经少年每日追着他没日没夜，那是只觉得烦躁。
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极为淡淡的笑意，随后自己也是一愣。再往后许多年，他方才知道，这便叫做喜。
少年不知无尘子沉思着，不耐烦般晃了晃绿豆酥，不满道：“师尊尝尝嘛尝尝，不好吃画憶就是狗。”
那人魂飞魄散卑微一幕兀得撞入脑海，无尘子复而抬起眼帘，远山墨眸，眸色深沉。
又是犹豫许久，还是慢慢低浅浅小小的尝了一小口。
……甜的发腻，嗓子难受。他不喜欢。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少年激动的张红了小脸，烟波浩渺的眸子氤氲之息瞬间散去。
“难吃，过于甜腻。”那人认真回答。
楚暮云气的发抖，转身躺在地面上，喃喃道：“那画憶便是狗罢。”
无尘子依旧未作声。
楚暮云酒劲一上，转身翻滚，撒泼耍赖：“师尊好生让人生气！”
……
怎么也不来哄哄他！？
不管了继续便是。
日暮夕斜，水雾淡去，山河依旧，青青永秀。
楚暮云：“……”
无尘子阖目打坐。
日辉煌缆，斑驳陆离的光影印在他的颜上，宛如神邸。不，不。他就是楚暮云的神邸。
酒已经醒了一半，他望着那人的颜：“师尊一直一直都是我的白月光。”
轻笑一声，眉眼弯弯，笑容满面。
向着无尘子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
“师尊…我明日…再来找你玩啊。”
少年转身离去，衣诀翩翩。
此时，无尘子缓缓睁开双目，望着少年离去的地方若有所思。
地上一把弟子低阶长剑映入眼帘。
“……念尘。”
念尘……思思念念全是你，跌入尘埃也是你。
我，思念着你。
心尖微微一颤，无尘子掀眸望着这春容如拭，眸中寒霜凝碧。
窗外绿茵艳艳，遮掩烈阳，荫凉和银丝勾满青树，宿雨收晴浮淡翠，烟光如洗。
他轻抚宣纸，羊毫兼毫淡淡留下墨痕。随手皓腕轻挥，薄纸即刻销声匿迹。
复而阖目。
凉洞内，画憶转而收到纸条：“取物，纵云台，念尘。”
纵云台。
楚暮云未曾修行，和衣而眠。发带与抹额缠绕在小臂小腿之间。
白皙的锁骨毕露，竟有几分纯欲。
画憶无语，将剑柄扔在床边，想了想还是留了句话：“上线托我将剑放置此地，丢了别怪我。还有睡觉就睡觉别这么露不拉几。”
转身踏出门槛，骄阳似火晃眼。画憶下意识拂袖挡住。
“诶…不对。我可以出关？！我禁制解除了？？”
卧槽卧槽卧槽…画憶直接手舞足蹈，眉眼弯弯，一双星眸此刻遥夜泛鎏光。
蹦蹦跳跳顺着纵云小径下山去了，纵云台山头那颗柳树暗自发芽抽枝。
届时弱柳扶风，素风淡雅。定是极美的。
…………
月色冥冥，从渠叠鼓频催。暮山新月两徘徊。
楚暮云才也悠悠转醒，碰到剑身，剑穗末梢的寒玉碰着剑鞘当啷响。
“怎的未曾入鞘。”楚暮云嘟囔着收好三尺寒锋。
随后见案上搁着两张纸条，用墨砚细细压好。
定是画憶了，字都快写飞了。
淡淡草草看了一眼第一张，楚暮云下意识将衣襟向上拉了拉，入了下一行…眉间轻轻蹙起。
“大傻子，我已经被解开禁制啦。你以后不用来送饭啦哈哈哈。”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楚暮云伸手关闭了竹木小窗。
“师尊这是…赶着不让上清喆呢…”
莹润的指腹摩挲着竹杯，一股叶香缓缓传来。抬眼仙鹤伴着雾霭青云，凌志少年郎御剑飞行。
许久不见，雾清还是老样子未曾变化。
有时候我也在想要不要放弃你，要不要放弃捂热一块冰寒的美玉。
但我知道我不可能。
楚暮云敛了眸子，他缓缓踏出门槛，纵云台向来是面向阳光的，那抹鎏金划过梧桐叶尖，和晨日初结清凉的露珠相撞，撞开化为碎星熠熠。
云鸿影落。风吹小艇欹沙泊。津亭古木浓阴合。
楚暮云幻了劲装，随手绑好马尾，飞扬的秀发缠绕着朗朗清风飘飞在微澜荡漾的天河旁。
他长腿横跨，坐在纵云台旁护栏之上，背靠梨树，旁是轩邈山尖，银河落九天的喷涌着的瀑布。
是喜欢让他太卑微了，以至于他忘了他今年十七岁，他是少年，他是锐意不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你是天上白月光，我是此间少年郎。
楚暮云慕得笑了起来，眉眼都弯了起来，星眸神采飞扬。
“你是天上白月光，我是此间少年郎。”
他来来回回念了好几遍。
楚暮云起身手臂稍稍一辉，灵光乍现，青冥陷身，足尖一点。
楚暮云御剑来到清喆。凉气入熏笼，暗影欹花砌。紫玉谁人三弄寒，细吹断、江梅意。
却未看到那人阖目，无尘子立于窗旁，修长的手，关节微微蜷起，白玉墨柄，金丝勾勒的烟斗执在手间。
眸间淡然，刺得人心里兀得一疼。
狭长的凤眸淡淡一瞥，便未曾施舍半分目光。
“你身上的魔息，我很不喜欢。”那人不着痕迹后退一步。
说着轻轻眯了双目。
“令人作呕。”无尘子薄唇轻启，灵烟四起缭绕朦胧间，补了句。
楚暮云怔愣一瞬，他以为他的师尊冷心冷情并不会在乎种族之争。
眼眶终是淡淡红起。
“……”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也罢。说出来倒也一厢情愿。
显得恶心和庸人自扰之。
“我改日再来。”
楚暮云笑容逐渐消失，轻声道了句。
那人远走后。
银潢露洗冰轮皎。帘卷横山珠翠绕。生朝香雾，玳筵丝管。
无尘子抬眼望向窗外。
“蠢货。”
…………
天生体寒，玉尖执着烟柄许久竟也未有半分暖意，窗外翠绿啼鸣，不绝如缕，只觉烦躁。
一只青鸟探看入了窗棂，云鸿影落。风吹小艇，远处山水一色，而或长烟一空。
冰溪疏影竹边春。翠袖天寒炯暮云。
狭长冷淡的眸，簇了冰碴子，刺得人心里发疼。
无尘子愈发觉得自己变了，为何要管他人之事。是因何盼一事对楚暮云有所亏欠？
愧疚？
灵烟淡淡从口散出，袅袅娉娉幽幽戚戚。沁凉如皎月。
眉间蹙起，搁浅那上品灵石烟斗，拂了袖，踏步出了清喆殿前。
金黄缓缓坠在那人清艳锦袍。流云暗纹银丝卷卷。病态苍白的肤色，颀长的身段驾驭起道袍。
蚕丝银角的长靴包裹长而有力的长腿。
这样好的阳光许久不曾落在清喆了。
垂眸静揽山水之色。迟来六界十九载。实在不长。无父无母无亲无意。
他没见过。
饱读诗书论经。不过是修道心法。
他未曾有过七情六欲，他不过是天地浮凌神树上一颗偶然结出的果实。
浮凌神树，混沌天神起源之地，自古神前魔鬼魇之时出世。尔来不知其年岁。
蛮荒之地，不知何人浇灌何人呵护，生长久远。
千年前，偶然结出果实。
吸纯净苍穹灵息，渐化人形。
又六载，字号。
“无尘子。”
“浮凌千载，神族嬗变，应运而生。”
无尘子唇边轻声道了句。
…………
云绕风前鬓，远山长。
指尖轻划，灵光飞转。竟是瞬意之息飞向远方。
不一会儿，以为小小少年自远方跑来，汗水淋漓。
画憶擦拭着额角，随意抬头那眼，便是被惊艳许久。
那人逆光而立，未曾匿于浅蓝单薄暗色间，鎏金扑阖，洁圣逸仙。
“…上……上仙。”
“这几日不必入清喆。”
简短明确，无尘子缓缓下了长阶。不曾侧目给予半分目光。
……
“？？？操！”无尘子走远后…画憶不禁爆了粗口。
那他到哪里去住？？
…………
岁月静好，荷塘月色，凤凰传……，啊不，某人提着小包行李，来到纵云台。
狗狗祟祟在楚暮云弟子舍门前。
门内渐渐传来.呻.吟.，似是痛苦至极。
“楚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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