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记得我被养父送入那辉煌威严的四方宫墙的那一年,我七岁。
几乎是同时间,所有人告诉我我不是一个卖猪肉家的闺女了,我是当今陛下沈邂与其原配所出的嫡女,是金尊玉贵的梁公主。
我知道公主是什么意思,我见过公主。
当我被养父那故意装讨好的面貌送去帝王的面前,心中仍是毫无波澜的。
我所谓的“生父”,此时正身着一袭黑色卷云纹长袍,黑发束冠,眉目凛冽,冷硬无比。
他盯着我,看了好久好久。
我觉得那是我人生最为长久的等待了,他才突然晃过神来,缓缓摇头。
沈邂“你长得很像你生母。”
我怔住,生母?
他再说那个可怜的踏脚石妻子吧。
我那可怜的生母,她才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公主,如今荒草孤坟,黄土一抔。唯有史书寥寥几字,帝之发妻,盖过了她短暂的一生。
我才不会可怜这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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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哥哥,叫沈昭。是当朝的皇长子,我们同父同母。
他待我极好。
但我明白他对我的好都掺杂些什么,对泉下母亲的愧疚,还是真实对亲妹的感情?
我只知道他这人缜密冷漠,即使面对当今陛下仍不肯低头,他也只会喊“陛下”,而不会说“父皇”。
我这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嫡公主过得并不好,我长得很像升平,皇帝见了我就烦,打发我住最偏远的宫院。
这般待我,皇宫中人便开始轻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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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那年,我生了一个危及性命的高烧。
太医说我这场高烧还引出了胎里带来的哮喘,说我活不久了。
大哥满宫的去跑,满宫去求。皇帝一直不闻不问。
我死了他岂不是更开心?明珠夫人膝下三个公主,哪一个不比我得皇帝宠爱?
只要我死了,庶公主这种难听的字眼儿便不会有人在意了,这满宫廷就四个公主。
李照温才是皇帝心中该有的女儿模样。举止优雅,美貌多姿,天赋卓绝,还是他心爱的明珠夫人所生的孩子。
而我却因曾流落民间被他视为一个“无法去除劣根”的公主,长相平庸,不爱说话,在功课技艺上也不出彩,各项只能说得上入门。
大哥每天急得抱着我哭,这样事事周密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人,竟是那样痛哭流涕,撕心裂肺。
我本是抱着死不死无所谓的心的。
看着他日渐消瘦的模样,却又开始软了下来。
在这世上剩下的,唯有他们彼此了。
第一次,她对那个早已死去的生母产生了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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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那场病被方皇后派来的太医所救,但她因哮喘的缘故,再未有几次出门。
下嫁给正四品大理寺卿姜仲庐时,她才彻底离开了宫廷。
姜仲庐待她不错,二人相敬如宾。
即使我们没有那么轰轰烈烈的情爱,但这般细水长流,我就便足够了。
毕竟这种夫妻的相处,是我母亲毕生的愿望,是我大哥的执念。
即便我这一生承载着不属于我的情感,可能担负一生。但我仍不会任其摧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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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承元八年,雍王沈昭被疑造反,离奇暴毙。其长子沈沛册封太孙,长媳燕氏册为太孙妃。
正四品大理寺卿姜仲庐涉与雍王造反,在雍王死后次日执行铡刑,遗体被野狗扑食。
夫死当日,柔福公主自刎血溅太极殿,为其兄长和夫君以血昭雪沉冤。其夫为正四品大理寺卿姜仲庐,无嗣,终年三十四岁。
柔福公主的一生,如同梦般的从一个猪肉家的小娘子,变成了梁宫内尊贵无比的嫡公主。又如同大梦初醒般的失去了与之相依为命的兄长,相敬如宾的丈夫。
大梦初醒,一世蹉跎。
何时甘当金笼雀,遥想童友嬉戏时。
料世事终是无常,笼鸟饱磨大梦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