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话 对自身命运的反抗

自烧毁的伊藤宅邸返回自己疗养的病院后，不想同叔母回房屋的江崎曦关掉了为自己做不在场证明而创建的逼真3D投影，本尊则取代了投影仪中的自己最终所待的位置。

由于是特殊病房的缘故，所以这间房间除了她以外就再没有别人。就这样躺在病床上，江崎曦打开了自己的手机，却在看到电源即将耗尽的标识后皱了皱眉头。

长叹一口气，江崎曦的手就此滑落在床上。她先是单手遮眼，口中不禁喃喃自语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吧，短短一天内就发生了那种事情，还是可怕的杀人犯。”想到这里，她不禁苦笑了一下，却起身为自己的手机充电。“世界上遇到这种事情，除了我这种有奇怪心态的人以外，应该就没有第二个人会为遇上这种事情而感到烦躁了吧。”

江崎曦说得的确没错。换做是普通人，遇上被杀人犯绑架的这种事情恐怕都会吓破胆，压根连「杀了这个家伙」的念头都不敢有。可江崎曦却完全相反，她非但没有觉得害怕，反而因为对方绑架了她跟狛枝凪斗而直接动了杀心，也为没能保护好对方而感到烦躁无比。再加上她是属于那种不斩草除根就不罢休的异常偏执之人，伊藤雄一才会在今晚倒了大霉。

但这种事情对江崎曦来说，真的是怎么样都好，她完全不在乎。给手机充上电后的她再度躺回了病床上，渐渐阖上了双眼。

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翌日，江崎曦才走出病房，为自己办理出院手续。医院的医生与护士在看到她完好无损的模样后，无不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有几个身为她学术粉丝的人更是壮着胆子上前询问详情。对此，江崎曦也只是长话短说，却还是不免浪费了一段时间。等她终于来到医院的待诊区后，原本周围询问的人才终于走的七七八八，而江崎曦也得以拨通狛枝凪斗的电话。

她的本意是想询问对方是否在经历过那场绑架案后在心理上有所不适，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她会想办法帮他诊断，毕竟在求学后江崎曦还是自诩自己对心理咨询科学这方面很有一套的。可江崎曦哪曾想过，在自己的电话拨通后，在这待诊区居然会同时响起电话铃声。

江崎曦怔住了，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此区域的名字。她的心头忽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随后果断迈开步伐，快速的向着电话铃声的源头走去。

“凪斗哥？”江崎曦希望这是假的。此刻她正手持电话，颇有诧异的看着自己对面的人。明明在哪里看到他都好，为什么偏生要在这种地方让二人遇到？

“啊，小曦，早安。”都已经到了在待诊区碰面的地步了，狛枝凪斗看上去依旧对此置身事外，正微笑着朝江崎曦打招呼。“居然能在同一家医院偶遇，还真是碰巧呢。”

“的确……等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江崎曦先是下意识的附和道，下一秒却倏然摇了摇头，又凑近了一些，毫不掩饰神情中的担忧。“凪斗哥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与其说是哪里不适，应该说是医生主动要我过来的呢。”狛枝凪斗苦笑着摇摇头，却在看到江崎曦后欲言又止。“呐，小曦啊，关于你上次说的那件事……”

“呃、我差点就忘了这一茬了！”见狛枝凪斗提起这件事情，江崎曦白皙的面庞登时变得通红，声音也是越来越小。她别过头去，双手却捏住了自己的裙角，似乎是在斟酌言语。见她没有立即回答，在沉默了一会儿后，狛枝凪斗却忽然看着她，笑道：“什么啊，原来小曦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苦恼啊，那就只能笑着蒙混过去了吧？”

“苦恼也是有的啦！”听他若无其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江崎曦可算憋不住了，先是跺跺脚，便就此抬起头来。“我只是苦恼万一凪斗哥不愿意接受我这份心意该怎么办才好！而且笑着蒙混过去是什么鬼啊？！”说到这里，她不禁啼笑皆非。

江崎曦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想到这里，她尽管羞涩无比，但心中却略有坦然，能将自己小时候就一直深藏在心底的感情直面说出来，也好图个痛快。她先是敛敛神，随即深吸一口气，淡笑道：“怎么说呢……因为「爱」，一定是在心中无意间感觉到的，甜丝丝的，闪闪发亮的，从没学过却能让人感到幸福的东西。这种独一无二的情感，可是我对凪斗哥特有的感情哦。”

她说得是那样真挚，仿佛纯洁得不参杂任何污垢般，如此全盘托出。闻言，狛枝凪斗先是略略别过头去，他的神情中含有笑意，却仿佛跟其他更为复杂的情感参合在一起，不免显得五味陈杂：“果然……这种话如果从我这样的人口中说话来，就会变得轻浮而又廉价，但如此神圣而又充满希望的话语，由身为超高校级的小曦口中说出来，仅是倾听就感觉自己被拯救了。”

江崎曦没有立即搭话，而是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的听着对方的说词，紧握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狛枝凪斗顿了顿，叹道：“啊……要承受这份幸运带来的灾难一定是比世界毁灭还要厉害千百倍的末日吧。但就算是要承受如此大的灾难，因为亲口跟我说出这些话的人是小曦，我也要说「我喜欢你」呢。”

尽管这两三句短短的对话细如蚊呐，但在江崎曦听来，却如雷贯耳。一时间，她就这样怔怔的站立在原地，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心中却属实比蜜饯还要甜蜜百倍。狛枝凪斗看着她，忽然淡笑道：“像我这样的人原来也值得被小曦爱吗？若这是幸运的话，那我现在将迎来怎样的不幸呢？稍稍有点期待呢…”

“那我粉碎这份「不幸」就好了啊。”江崎曦简直高兴得过了头，甚至一度忘了检查自己的手机是否预知到了什么。现在的她笑得是那样好看，恍若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景色。“高能粒子的护盾与提前预知的能力，我可是都有的喔——”

就在这时，待诊区的广播忽然喊到了狛枝凪斗的名字，二人之间的谈话也截然而止。江崎曦敛敛神，还是决定先将自己内心那股兴奋劲儿压下去，且看看医生到时候怎么说。到了广播所说的诊断室后，医生凝重的神色却已经在无形中说明了一切。

医生看着二人落座，却是一言不发的将一份病情报告书放在了狛枝凪斗的面前。他面色沉重的扫了二人一眼，终于缓缓道：“我很抱歉……”

江崎曦蹙了蹙眉，倒也凑身过去。她本确信什么事情都可以顺利的迎刃而解，可在看到那份报告书后，却犹如晴天霹雳。那份报告书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患上“恶性淋巴癌晚期”并伴“额颞叶痴呆并发症”的确诊通知书。要知道，在同一时间患上两个不治之症简直是世间少有的事情，而这种离奇荒诞的故事，也只有可能发生在狛枝凪斗身上了。

毫无疑问的，狛枝凪斗时日无多的消息对江崎曦来说简直如同晴天霹雳，先前所幻想的生活也被这摇曳不定的现实击崩的体无完肤。她不明白的是，她明明已经那么拼命了，为何现实就像偏生要与她做对似的，接二连三的给她出这些难题？

周围的气氛果真在这瞬间降到了冰点。江崎曦根本就不敢回头去看狛枝凪斗的神情，但她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却是切实存在的。并且，这种气氛她先前也经历过一次，那就是二人尚在小学时，发生飞机坠落事故后，二人在郊外的墓园淋雨时，江崎曦所感受到的。

跟今天这种气氛一摸一样。江崎曦垂下头来，怔怔的直视着地面，双拳紧紧的攥在一起。

她简直都要心碎。

墓园那日所发生的情景如走马灯般在江崎曦眼前不停的闪现。明明二人那时都没有哭泣，但这种比哭泣更为浓烈的悲伤感却远比哭泣还要令人感到窒息。江崎曦的双臂就这样颤抖着，眼眶不知何时被泪水所模糊。

可冷不防的，她却侧过身去，紧紧搂住了狛枝凪斗。这是她仅能做的事情——至少是在她实践脑海内一闪而过的策略前。至少在前一天，她还曾经想过，纳米机器人用于探测绝症前兆的这个用法实在是太过无聊，但现在她非但没有这么想，反而还决定推波助澜：将「探测」改变为「治疗」。

明明对方都没有哭，反而是江崎曦率先哭了出来。她不甘心就这样看着自己的挚爱之人时日无多，她只想在纳米机器人的改造前好好将自己所有的绝望和不甘都释放出来，让世界看到这份挣扎与她的反抗。最终，这世上所有的绝望将再也无法击崩任何人。

“没事的……”江崎曦抽抽噎噎的说，被泪水模糊的星眸背后却是深深的决心与森森的杀意。“我是绝对不会让凪斗哥被夺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