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业者

巨树文明

午后是小城区最宁静的时候，这会给人带来一种悠闲的感觉，虽然有歌声从花园里传出，但并没有打破这片宁静，反而是更令人感到心旷神怡。听着优美的歌声在花园里环绕，这是谁唱的？两个孩子坐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女孩在很认真地唱着学校里教的曲子，男孩很认真地听女孩唱，唱完，女孩喘了两口气，笑着问男孩: “怎么样？”

男孩想了想，说道: “嗯……满分。”

女孩嗔怪道: “你可少敷衍我，学校里老师都没给我满分，快说！唱得怎么样？”因为男孩说话的语气一直很平淡，女孩还没有习惯他的说话方式，便以为他这是敷衍，男孩只好回答: “好吧，不那么好，或许这会符合老师给你的评价？”

“哎呀，你不要管这些，你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觉得我唱得怎么样？”女孩使劲摇了摇头，对男孩说道。

“觉得怎么样吗……”

……

“我觉得不怎么样，这批货起码是三千一斤起步，我们可是费了大功夫弄来的，这是树冠上结的‘稀有金属果’，没见过很正常，因为这种果实极其稀少，还有巨兽把守，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偷出来几小块，差点把命丢了，三千真的是良心价啊。”在贫民窟的地下黑市里，一名其貌不扬的小胖墩正在他的摊位前和他的客人讨价还价，还在说这东西怎么怎么好，该值什么钱。

“三千？你黑钱呢？就这破玩意卖三千？”那名客人显然不能接受这个价格，摊子上几块丑陋的黑色矿石实在是让人看不出这是所谓的“稀有金属”。

小胖墩还想说话，客人却直接被摊位上另一个人给赶走了，他语气冷硬，板着张脸道: “爱买买，不买滚！”客人当即破口大骂了几句，气哄哄地走了，小胖墩怎么也挽留不住。

他看了一眼坐在高高的货箱上翘着腿，双手抱胸的青年，无奈道: “我说诺特，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来砸场子啊？我马上再来一波拉扯就一千多到手了呀！”

诺特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朵，淡然道: “市价没那么高还卖那么高，真当别人是傻子吗？要是真有人花这傻钱，早就没人住贫民窟了。”

小胖墩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声音小点，说道: “刚才这不快上勾了吗？还不是你影响了我！真的是服了，赚个一千来块不比听你在这讲道理要爽？”

诺特跳下来走到摊位前拿起矿石抛了抛，道: “我可没有在讲什么道理，光是拿这种东西卖三千，以后可没人会找你买东西，相信我，五百块早卖出去了。”他说着把一块黑石丢给他，小胖墩接住。

一听五百块，小胖墩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争辩道: “五百怎么可能嘛，这东西市价都值一千，卖五百岂不是亏死……”他话没说完直接被诺特揪住衣领推到货箱上，后者咬牙切齿低声道: “卢瑟，别忘了！这东西不是光明正大得来的，我陪你出来卖都是在犯罪！少在这给我得寸进尺，如果被人发现了，还是这五百不五百的问题吗？”

卢瑟明显怕了他，服软道: “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五百就五百吧，本来只是试试看，富贵险中求嘛……”

诺特没好气道: “快点！就租了两个小时的摊位别以为时间很多！”

果然，定价在五百这东西很快就卖出去了，虽然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但因为时间到了，两人必须退出摊位，今天一共得钱三千七百块，比预计的要少了很多，隔壁的“矿石王”可是足赚四五万啊！虽然一次性去探险三天，但三天赚五万，这可把卢瑟馋得，可惜他不敢去做这种工。

树冠上风吹雨打，还有巨兽出没，只有在那里能找到果实，像矿石王找到了一颗铁矿果实，这一颗果实就能供应了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只要开采三天，回来在摊位上就有满满当当的铁矿石。

因为他越来越有钱，所以装备也越来越好，他的风光给了贫民窟许多人赚钱的希望，但当那些头脑发热的年轻人选择这份工，从树干走向树冠后……没一个活着回来的，这也是给了后辈训诫，树冠的危险程度，可不是随随便便承受得了的，一不小心就会丢掉小命。

诺特在平民区里的一个饭店做服务生，但因为嘴笨，侍候不了客人，所以干的是那种收盘子洗碗的活，而且被下令尽量避免与客人交谈。卢瑟则整天想着如何如何不费力气就赚钱，诺特简直对他无语了。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贫民窟里是几乎不可能了。

诺特送卢瑟回家后就坐上了去往市区的地铁，要不是店老板帮办地铁卡，诺特就得徒步走向距离贫民窟两百公里的平民区，如果要坐地铁，那一天的工钱就少了一半。看着窗外闪过的、一成不变的灰色墙砖只会让自己更压抑，他扭过头来，把头埋在胸前，身边也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但都没他那么寒碜，一件单衬衣，右半边少一条袖子，不知道去哪了，露出结实却满是伤痕的手臂，一条还算好看的裤子，一双去年母亲在他生日那天送给他的一双靴子，现在已经不是时髦款了。

诺特的母亲年过半百，好在无病无灾，一直很乐观，有时候她也会去给街坊邻居帮忙，乐于助人的她却有个不讨人喜的儿子，诺特说话很直白，有一说一，直言不讳，也因为说话的语气很平淡，被大家误认为冷漠。所以同龄人都很少跟他来往。更多原因还是他喜欢拿武力解决问题。

地铁到站了，诺特快步走向工作地点，还没到吃饭时间，店里没什么人，那店的老板一看他进来就催促道: “快点进去，别磨蹭。”

进到后台去，迎面走来一名女子，长得很漂亮，手里抱着些日用品，是生面孔，好像是个大学生……她一看到高大的诺特，立即连声说道: “前辈好，请……请多多关照！”说着想和他握手，可她一伸出手来就有东西从她的怀里滑落，她手忙脚乱去捡，这么一看就是新人了，诺特见之前门口贴了张招聘单的。

诺特没有和她握手也没帮她捡，只是丢下一句话就走开了: “别浪费时间。”本来只是提醒她一下要工作了，但那语气留给她的印象和他预想的有着天壤之别。

换上工作服，客人也陆陆续续从门口进来了，从衣着打扮上来看这些客人总体要比往常的更有地位，应该是因为今天比较特殊吧。

工作时，诺特注意到，有好多是军官和大将，虽然没穿制服，但胸前的勋章可以证明，今天还真是个大日子，连上桌的菜都比平常看到的要丰盛。

那个新来的员工也在帮忙，只不过对于老工来说手法真的让人看不下去，以后才会熟悉。诺特没有再看，到后厨忙去了，刷碗洗盘倒垃圾，这样的工作比想象中更累，体质不好的只是举一下胳膊就会觉得体力在消耗。诺特长期在贫民窟摸爬滚打才让每天的任务相比其他人轻松。

诺特从小在贫民窟长大，没什么朋友，只有母亲赫菊把他拉扯大，对于父亲，母亲是只字不提，诺特也懒得去关心了。可即使在贫民窟，他还是读上了书，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旧课本让他学习，现在的他的学识也挺不错的，只可惜在贫民窟的人没有资格到公校学习，更别说考官员了，诺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直到遇上了卢瑟这个人，让他的生活多了些变动。

卢瑟也是贫民窟出身，家里只有一个被人打瘫痪的赌鬼哥哥，他不仅要养他哥哥，他还要养活他自己，每天他都有些鬼点子去搞到钱来支撑家庭，诺特有协助过他几次，不过很少能分到钱，诺特对于他这种行为有些恼火，但什么也不想说。有些时候他出的主意也挺危险的，高风险高回报，一般这种事情帮忙，事后卢瑟才会分钱给诺特，就比如说今天的那些矿石……

“诺特，收碗！”

“嗯。”诺特应了一声，就推个小车去收桌上的碗了，正当他按照正常的程序来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诺特回过头去，一名身着白衣看起来醉醺醺的中年男人对诺特说道: “哎，你去帮我们拿六瓶啤酒。”

诺特愣了一下，想起老板对他的叮嘱，回应道：“呃……抱歉，客人，我不能……”没等他说完中年男人便不耐烦道：“叫你去就去哪那么多事？”这个口气完全就是拿他当自己的手下了，诺特很不爽这样的客人，但又无可奈何，见老板对他使眼色就知道，只能顺着客人来，把盘子丢到洗碗池里之后，去拿了一扎啤酒，还没走到那一桌，诺特就看见那名新服务生正与那个男子发生拉扯，他微微皱眉，放慢了步伐。

“不行！客人您不能这样！”只见中年男子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搂在怀里，她虽然极力挣扎但怎么也挣脱不开，诺特叹了口气，这种情况下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在一般的小城市，社会环境甚至比贫民窟还差，面对这种事情尽量少管是最好的。

他一步一步走近桌前，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自然，把啤酒放在桌上，说着平常听同事说的话: “先生您的……”

那名女生突然下重口咬了中年男子的手臂，后者疼得大叫，一甩手打到了诺特的手背，几瓶啤酒从他指间滑落，清脆的声音响起，新服务生趁机从中年男子怀中挣脱出来，跑开了。这一声脆响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很多都安静下来，把目光投向声源，诺特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啤酒瓶破碎后，不仅洒了中年男子一身酒水，而且玻璃渣也划破了他的脸颊。

他的大脑顿时感受到了晕眩，杯盘狼藉的桌子在眼前好像是城里的绞刑架，这看似小小的失误对于贫民来说是致命的，不是因为他把酒水洒到客人身上，而是他把一个大官的衣服弄脏了。

诺特反应过来，连忙鞠躬道歉道: “对不起先生，实在不好意思……”他必须立即道歉，不然客人一旦火气上来了，后果不堪设想。

中年男子脸上有一丝怒色，但很快恢复正常，平和道: “没什么事，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会处理的。”

诺特只能顺着台阶往下走: “是，实在不好意思，我帮你拿纸巾。”

中年男子摆手道: “不用不用，这也没什么事，就当是我喝酒吐了一身，性质也是一样的。”大家听后哄堂大笑，这也算是缓解了尴尬，但诺特怎么也笑不起来，中年男子最后给了他一个眼神，那并非友善，令诺特不寒而栗。

回到后厨，那个女子刚从卫生间出来，看眼睛明显刚哭过，她可能没想到第一天工作会遇到这种事情吧，走着走着，她看到了一双脚出现在前面，这时他才注意到诺特正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那个……谢谢。”女子强装无事的样子说道。

诺特语气阴沉沉的: “没什么好谢的，你如果不想沾染这些事，最好不要干这行了，一个女人在这种闹市里工作简直找死。”他说完就掠过她回到工作岗位上去了，对于诺特来说，今天，又是倒霉的一天。

下班后，诺特与寥寥几人走在回贫民窟的路上，微风拂面，却让他感到异常寒冷，周围有几人在大声交谈，诺特听到他们是在谈论工作上的事情，全是抱怨，嘴里脏字连篇这也是难免的，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用来发泄倒是挺好。

今天是老板最后一次和他说话，这一句话让他重新回到了几年前的状态，毋庸置疑，这是那个中年男子在从中作梗，诺特露出一丝的苦笑，他把身上的东西背好，接着往贫民窟走去。

他一个人走在回贫民窟的路上。

“这么晚才回来？来来来，看看我新做的衣服！怎么样？”赫菊见诺特回来了，连忙把一件新衣服举到诺特面前，等待他的评价，可是没有声音，她挪开衣服一看，诺特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赫菊无奈地笑了笑: “这孩子……”

诺特躺在自己的床上，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在脑海里回荡，有些时候生活真的太糟糕了，出生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不管怎么样，出生在贫民窟的人一生都会贴上贫民这个标签，不论好坏，他也不止一次吐槽这个世界的规矩究竟有多么恶心。

这种恶心只针对贫民，那些富人们却可以高枕无忧，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而贫民却只能待在离树冠最近的地方生活，夜晚还要派人守夜，以免有巨兽渡过冠河进入树干区。靠近树根的富人们则享受着冒险者在树冠上拼命得来的食物，免受折磨。

诺特明白，今天不辞他，以后肯定会离开那个地方的，自己嘴巴笨又没什么本事就喜欢打架，这样一想他反而还好受些，他存的些钱应该也够他再撑一个月，帮贫民窟里的人打工，一样有钱赚。

听到母亲在门外问为什么把行李带回来了，诺特没有回答，母亲也很快没再问了。

没一会，诺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窗外面漆黑一片的世界，莫名其妙的觉得没意思，为了省钱连晚上开灯都显得奢侈，这样的生活持续下去根本没有意义，一个月赚的钱连每日正常开销都抵不上，洗碗工赚得终究没服务员多，每天为钱发愁迟早会精神崩溃掉的。要是他当初不贪那饭店的工资，就去做个洗车工赚得也差不多了，反正洗车不需要一张甜嘴巴。

“傻子……”诺特低声咒骂了一句，出门去了，穿过街道，来到一个山坡上，这当然不是自然山，不知道是谁建的，他来到顶上坐下，身后是密密麻麻的房屋，都拥挤在一起，平常的小道只够通过一个人的，来到这宽阔的地方，心似乎也渐渐放松了，视线往山崖下移，可以看到波涛汹涌的冠河，不时看见有垃圾在水面上飘浮。从这里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对岸，不过那个地方实在太远了，没有船或人工桥应该过不去的，再把视线往上移，天空有几道黑色的蛇形轮廓从地平线开始往上延伸，从粗到细一直延伸到远方，那是树枝，冒险者们探险的地方，走到一定程度之后能看见果实，也能看见巨兽，诺特好像就看见有东西在树枝上动，但这其实不可能，树枝离得太远了，这么一想，树枝上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诺特躺下来，把双手枕在脑后，看到的就是遮住半边天的树冠了，这是人们世世代代的经济来源，生长的果实各式各样，有食物有矿物质有生物，生物的果实很小而且只要成熟了里面的东西都会跑出来，所以一般看不见，而且天然的生物果实是生长最缓慢的，人类学会圈养动物之后就很少依赖生物果实了。

但对于贫民窟的人来说，一只公牛一只母牛是多么珍贵，以前是有点希望，现在的贫民窟已经挤满了人，牛羊什么的已经找不到地方圈养了，也没人有这个精力。

那里算是这个世界最公平的地方了，不分高低贵贱，这是诺特最理想的地方，从那里回来的人们，几乎就等同于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姐妹，他们有些是贫民，有的是普通人，有些是军人，以“冒险者”作为他们名字的前缀，在哪都能找到朋友。如果是这样的话，什么都好说了，去那里可以赚钱，在树干也有朋友，也能享受一下受人尊敬的感觉。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多次出入树冠区的“矿石王”，因为他姓王，每次回来都能带着一大包矿石，说明他有丰富的探险经验，再就是良心的售卖价格，贫民窟的人们赋予了他一个“矿石王”的头衔。

“风光啊……羡慕都羡慕不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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