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吗,有时侯,我真觉得你是傻子。”
夜已沉默,昏黄的路灯藏在枝叶间吞吐光斑,将人影拉得老长老长。他们走了两个小时,一个坐在轮椅上,另一个在后面推,轮子轧轧地碾过小石头,旋转,不停旋转,像上了发条的玩具小车。
公园的篮球场上有个落下的篮球,它被人遗弃了半个多月,渐渐成为公园的设施之一。
轮椅终于停下来,稳稳当当立在篮球场边。推它的人冲上前,一把挽起篮球,侧身,直冲,带球过人,一个漂亮的跃起,一个完美的抛球动作,球穿过篮框撞向水泥地,弹跳几下,滚几圈,又不动了。
“看吧,小爷还是这么牛逼!”他一拍手,以一种自豪的神态踱步回来,他的影子在灯光下像只雄鹰。
他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人的眼睛,背光的瞳孔中是他的影子,可终究找不到焦点,也找不到光亮。
椅上是个木然的人,不会说话,不会思考,只会做些筒单的动作。远远看去像是被钉在轮椅上的木头人。
夏季的夜晚比白天阴冷,麻雀扑楞扑楞翅膀钻回它的小窝,奇形怪状的行道树上一溜儿的蝉,还有城市中不知哪冒出来的蛙声,呱啦呱啦,全是聒噪的声音。
见轮椅上的人一动不动,他蹲下来,牵起一直缠满绷带的右手――半个手掌露在外面,连接五根冰冷、毫无知觉的手指。绷带从右手蔓延到肩膀,向上去是额头,向下去是胸口、是小腹、是右股和空荡荡的裤腿。后脑勺的裂骨让人无法好好靠在轮椅靠背上,只能竖直身体,吃力而僵硬地坐着。
“会好的,医生说了,会好起来的。那时候就能一起打篮球了。怀念吗?半个多月前的日子。”他站起来又慢慢推动轮椅。
“回家吧。很久没回去,你一定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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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束高马尾的身影在篮球场上晃动,矫健的身姿引得过路女生频频驻足。
“嚯,你怎么回事?穿衬衫打领带——有喜欢的妹子约会啊?”他扑向女生丛中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别打趣我了,要不是今天有个演讲,谁高兴大夏天穿衬衫?”男孩子被他一把拉进球场。
“谁叫你口才好呢~来,陪我打球!”
篮球飞过去,被男孩子接住,几个闪身绕过他,精准完美的投球引得女生们一波尖叫。
“嘶,好家伙,比比看谁让女生们叫的更疯狂?”
“谁高兴和你比这种东西啊!”
两人在球场上纠缠了几回合,激烈的“战斗”被手机铃声打搅。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他抱着头,满脸痛苦。
“什么消息?”
“完了啊!我哥知道我期末考差要我十分钟内出现在家门口,要不然我后半辈子算是没了!”他撇开篮球撒腿就跑。“我先跑了!拜拜!”
男孩子也顾不上篮球,跟在他身后:“喂,你小心点车子!”
作为校运会长跑短跑各项冠军,他在街道上横冲直撞。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前奔去。
红灯叮叮叮转成绿灯。
男孩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又向前冲去。
冲向那道又远又亮的白光。
他看到站在白光前愣住的自己,看到眼前忽闪而过的和他差不多高矮的身影,看到那身影倒在血泊中,在死亡的边缘无声的念叨着他的名字。
妙才……妙才……妙才……
“货车司机醉酒驾驶,青年学生为友挡下货车性命未卜”
报纸标题是这么说的。
幸运的是那个青年学生并没有死,他只是被撞得身体半瘫,右腿截肢,后脑遭到重击使他失去了语言和行动能力,神志也退回到孩童时期。
“被这样重创还能坚持或者并做完手术,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我都不知道他是这么做到的。”
华医生是这么说的。
“他……还能变回正常人吗?”“可能性太小了,好好照顾他吧。”
半个多月没有写日记了,要把今天记录下来,今天可是他出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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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正从窗户照进房间,棉絮语言的雪积在阳台上,小雀东来西去,时而盘旋,时而停留。
“起床懒虫!起床啊!”一只手钻向他的胳肢窝,拼命的挠痒痒。
“哎呀张郃,你明知道我不怕痒的,别吵,让我再睡会。”他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房间里静悄悄的,空调刚被关掉,唯有窗口麻雀在活泼的跳动,轻鸣。
他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猛然睁眼,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
“张……张郃!你!!!”
面前坐着一个头发养得很长的男孩,眸如星火,笑靥如花。
“你怎么?”他蹲下来,拉住对方的手。
“嗯?我这么啦?”张郃奇怪地问他,“夏侯渊,你是睡傻了吗?”
“你不是……半瘫了吗?怎么突然就……”
“你才半瘫!是你撞车昏迷了七个月!我跟老母亲一样照顾你,你居然说我半瘫!好啊夏侯渊,这老母亲我不做了你做去吧。”张郃爬下床,蹬蹬蹬地跑出去。
夏侯渊蹲在床上,看到接连吊瓶的针插在自己手上。
是梦吗?无知无觉做了七个月的梦?
他又睡下去,暖暖的被窝让他清醒了些。
是梦的话就太好了。还能看到那个熟悉的笑容。
他嘴角勾起了一个完美的角度,缓缓闭上眼睛,听窗外麻雀轻快的鸣声缭绕雪中,
床头的日记本中,还有张郃出院那天,他亲笔写下的日记。
你知道吗?梦境会与现实相反。
【END】